少年意气

“我说我是去为科学做贡献的，你信吗？”张琛言编了个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鬼话。

此刻，他觉得他自己很勇，因为他敢在0810面前鬼话连篇。

“为科学做贡献……你自己信吗？”0810反问。

“我信啊。”张琛言两手一摊，表情管理满分，“我就是有这个觉悟，我觉得科学的进步离不开少数人的自我奉献精神，我愿意成为少数人，为科学进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0810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张琛言说鬼话，不发一言。

在裁决者的目光审视下，能做到临危不乱的都是神人，而0810更是裁决者中的佼佼者，张琛言能在她的目光审视下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

“如果你拿我当朋友，就告诉我。”0810望向张琛言，“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次试验的危险性？”

0810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紫檀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张琛言，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单从神态根本判断不出她的情绪。这是AI的特性，也是她的职业素养。

张琛言讨厌这种被审问的感觉，他不认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也不觉得0810具有审问他的理由和资格。

“你会害怕吗？有什么想说的吗？”最终开口的人还是0810。

算一算，他们二人相识的时间也不算断了。在张琛言的记忆中，他们相识是从两个人合作工作开始的，但实际上，那并不是0810第一次见到张琛言，她与张琛言的初见是源于一场辩论赛。

没有英雄救美的情节，也没有针锋相对的故事，他们甚至没有交谈，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一个是辩手，一个是听众。

那场比赛的地点是数字世界，讨论的内容则是AI与人类之间的界限感。

彼时，随着元宇宙的建设愈发成熟，人类与AI之间相处的也愈发融洽、自然，但并非所有人都能顺畅地接受这种界限模糊的相处，有部分人类认为自己的权益受到了侵犯，在他们看来，AI是人类创造的产物，那么AI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就应该像是创世神与他的子民一般，是人类给了AI生命感，并且给了AI生存的空间，所以AI应该对人类尊敬、崇拜、顺从、感激。

换言之，人类的地位高于AI，AI应该是人类的附属。

随着这种思想的蔓延，两方的矛盾变得越来越深。还没有步入社会的学生最喜欢讨论一些有关于思想方面的理论知识，这股浪潮蔓延的自然也很快。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年年拿奖学金的天之骄子，张琛言自然也参与其中。

这场辩论赛的正反立场并非是由单纯的抓阄决定，而是会遵从个人意愿，然后进行团队筛选、磨合。

所有人都以为在学业中处处好强的张琛言会选择正方，强调人类与AI之间的界限感，明确人类的主导地位，但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随着辩论赛名单的公示，张琛言居然选择站在反方——相比于明确上下级，更加赞成合作共赢。

那时，两种思想的碰撞正是热门话题，因为元宇宙各项技术的成熟，AI的存在已经关系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这个话题的讨论并不仅限于校内，这场最高学府内的辩论赛也引起了社会各个方面的关注，光是到场参加的就有上百万人，更不用说那些后面观看回放的了。

不过，对于这场辩论赛也有很多存在争议的地方，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双方辩手都是人类，并没有任何一个AI的存在。

当时就有声音说：“明明摆出来好像是两方的事情，但说到底还是人类说了算，那输赢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琛言明白，仅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根本没有可能改变赛制规则，但是他知道，这是有意义的，因为观看这场辩论赛的也有AI，如果自己能赢，或许他们能够从中看到人类的善意也说不定，能够让他们了解到——人类是有包容性的，人类本身也并且全都狭隘到不可一世。

那场辩论赛张琛言打得十分辛苦，甚至可以说是张琛言这么多年来打得最累、最用心的一场辩论赛，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他，甚至在那时候感觉有些紧张，因为在张琛言的心中，这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输赢之争，他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理想，他希望能够通过这场辩论赛传递自己的心中所想。

在成为现实主义者之前，每个人都曾是个单纯的理想主义者。

0810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辩论赛上的张琛言实在是太夺目了，那一刻，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的武器，0810和无数个与她一样的AI都听得格外激动，即便0810从小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她还是偷偷深呼吸好几次来平复心情。

那个时候站在台上的张琛言根本没有功夫去注意台上的听众，这不是一场表演赛，没有任何彩排和预演，每一分钟、场上的动向、己方和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无比重要，但是台下的0810却深深地记住了张琛言这个名字和那张少年意气的脸。

张琛言并没有对0810英雄救美过，但他却在为0810所在的群体发声。

那场比赛不仅仅让0810注意到了他，还让许多AI注意到了他，这甚至还为张琛言后续成为数字世界架构师埋下了伏笔。

张琛言是优秀的，他年纪轻轻就拥有的代表作R城就是他最好的证明。

同样，0810也是优秀的，她是她们那一批中最优秀的学员，即便她的对手也是跟她一样的AI，但0810还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后来分配的时候，0810完全拥有自主选择权，有很多字母城向她抛来了橄榄枝，但0810的态度十分坚定——她要去R城，一个刚建好没多久，而且还处于混乱期的城市。

R城的规则特性让这个城市充满了不确定性，因此0810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多，但他从未松懈过，因为他知道，这是张琛言最在乎的地方。

“你会害怕吗？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0810的问题，从问出口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开始期待。

她希望张琛言能够说些什么，从之前的对话中她可以了解到，张琛言知道这次人体试验的危险性，她也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去劝阻张琛言什么，而且张琛言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也不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发生改变。

可她希望，在这样重大的事件发生时，自己能够成为张琛言的倾诉对象，无论是什么内容都好。

害怕，恐惧，担忧，抱怨……

只要张琛言愿意说，她就一定会听。

不过让0810没有想到的是，张琛言最后对她说的却是一句嘱托。

“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帮我照顾好我妈。”

就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其实张琛言也不是没有想过，他想了很多话，却都没有说出口。在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陈亦净之前对他疯狂倾诉的举动，在这件事情面前，说话并不会导致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倾诉的确是一种喧泄情绪的方式。

可反过来想，他和陈亦净到底是不同的。陈亦净会对着一个陌生人倾诉是因为他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到最后都被忽略，无人知晓，可张琛言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人是在乎他的，有人是爱他的，所以他只希望自己最在乎，最爱的人能够好好的。

“好，我知道了。”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你自己保重。”

简短的三句话后，0810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让他们都十分了解彼此，0810从来都不是纠缠的性格，既然张琛言这么说了，她就会这么做，至于张琛言不愿意说的，她也不会再逼问。

回到裁决者总部，0810四周的空气能结成冰，看见她想上来打个招呼的人都在距离她五米远的地方急速转弯，动作生硬得一塌糊涂。

0810本想再仔细打听一下那个人体试验的事情，但她又担心自己的举动给张琛言引来什么不必要的怀疑，虽然这样的概率不大，但既然已经给张琛言做出了承诺，0810就会谨慎行事。

随后，0810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中，搜索着跟人体试验相关的各种信息，其中还包括一些历史资料。

这些东西让0810越看越烦闷，虽然张琛言没有明说，但她也能大概猜到张琛言一定要参加这么危险的试验是为了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更加无法去劝。

就在0810准备关闭搜索，不再去看这些内容的时候，一条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特尔斯公司进行了重复ID清理，并从中找出了数十个复制体。

自从重复ID的事情发生后，人们便展开了摸排清理，这些事情0810自己也有参与其中，但她的主要工作地点是R城，对于总部在B城的特尔斯公司，她了解并不多，毕竟R城内部的事情就已经足够她忙得焦头烂额了。

现在突然看到重复ID的事情，她便立马点了进去。

不得不说，特尔斯公司这件事做得十分苟，他们公司庞大，人员众多，要做摸排清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他们搞了一个相互举报，在这份倡议书中，并没有说重复ID这件事，只是说让大家互相举报，有没有发现同事有什么异常点，并进行详细说明，举报的每一封匿名邮件都会有专人负责审核，如果发现属实，那么非但会对被举报者做出惩处，还会对举报者进行奖励。

重复ID的事情为了避免引起民众恐慌，不能广而告之，他们的高层便想出这么苟的方法，不得不说也是个神人。

0810看完相关资料之后，又找到了负责B城的裁决者打听情况。对方本来就觉得今天0810的气场十分可怕，如今0810都找上门了，而且大家都是一个部门的，打听的问题也不牵扯保密影响，对方便立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特尔斯公司？他们可是B城处理这件事情的标兵，要不怎么说是大公司呢？效率就是高！”

“他们发出相互举报的倡议书后，这件事在特尔斯公司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举报邮件看得我们几个人头都大了，有的举报者是真的觉得同事有异常，有的举报者纯粹就是公报私仇，想借机搞事情。为此我们还拉了他们高层内部一起讨论，增派人手。”

“虽然说最后还是花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审查、复查、确认，但对于特尔斯公司这样有着十几万员工的大厂来说，绝对是高效率了。”

0810点了点头，数字化的世界，做事速度是很快，但像特尔斯这样的公司，因为基数大，情况复杂，处理起来自然有些棘手。

“这么说来，两周的时间，查出九十八个复制体，大浪淘沙，是很不容易。”0810附和道，随后又立马问道，“调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异常吗？能把那个详细名单给我一份。”

“异常？要说异常，可能就是他们的复制ID大多是出现在总部，或者离总部近的分部，有的偏远地区分部，甚至连一个都没有。”对方回答道，“你要名单？名单应该可以从内部消息网上看到吧？”

“我要的是更加详细的名单。”0810刚才已经看过内部消息网了，那上面只有九十八个ID整齐排列，“我要的名单，最好能详细到对方的职业，家庭背景，人员关系，这些东西你们应该有进行调查并且完成汇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