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谢菡望向张琛言，语气依旧温和，“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很多事情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但我们到底不是亲身经历者，真实状况是什么样也不清楚，所以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发表什么评论，看看就行。”

张琛言点了点头，他相信谢菡，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像谢菡一样理智。

他此刻很想告诉谢菡，少年没有害他父母，没有帮他父母报名人体试验，对方是给自己报名的。

但这些话，张琛言无法说出口，因为他一旦说出来了，以谢菡的性子很难不起疑，到时候自己就解释不清了。

是啊，很多时候人们知道的，只是某些人想让他们知道的而已，大多数人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

张琛言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会突然在意起这些事情来？以往不都是敷衍我的吗？今天好像突然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了，而且是十分有兴趣？”谢菡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张琛言自以为聪明的敷衍话术，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懒得戳穿罢了。

今天张琛言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明显超过了以往，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可能因为都是同龄人的缘故吧。”张琛言的瞎话张口就来。

谢菡跟张琛言说话的间隙，新的推送又发了过来。当然，还是发在谢菡那边。

谢菡点开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张琛言说道：“你的同龄人可能遇到了点麻烦。”

张琛言起初还不明白谢菡这话是什么意思，在看了视频内容之后，他顿时紧张起来。

张琛言看过一些过去的文学作品，上面偶尔有人会用开玩笑的语气写“顺着网线去找你”，或许这在过去只是一种夸张的语言表达方式，但在现在人们是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原来，就在张琛言跟少年分开后没有多久，少年就被堵在了B城。

之前排队的时候那些人不好下手，是因为周围有裁决者在。后来少年估计是想在周围转一转，然而却被他们发现了可乘之机。

张琛言看着视频中少年被拳打脚踢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格外愤怒。他也是这一次才记住了少年的名字——陈亦净。

名叫陈亦净的少年，就那样抱着头缩在角落，他虽然已经选择了快速登出，但仍然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挨了好几下。

之前就已经说过，如果化身受了伤，虽然不会对现实中的躯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那种痛感会同步传输。

也就是说，陈亦净在数字世界中所感受到的痛苦，会同步到他现实的躯体上。

“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看着这个视频，张琛言终于忍不住了。

虽然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还觉得陈亦净有些奇怪，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个少年应该遭受这样的事情。

“看看视频标题就知道了，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在见义勇为。”谢菡叹了口气。

张琛言看了眼视频标题，翻着下面的评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人会如此的疯狂！

视频一经发布，自然引起了裁决者的注意，参与暴力事件的人都按照字母城的规则接受了相应的处罚。可他们并未觉得有任何羞愧之感，他们甚至将自己当作英雄。

下面还真的有人对这群家伙各种鼓吹，说他们是正义之士，甚至还有人觉得出手太轻，如果能在现实中真正地揍陈亦净一顿就更好了。

“英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有没有兄弟组团？什么时候再给他来一顿？”

“在虚拟世界里这样搞，顶多是让他感觉疼一疼。”

“那有没有人知道他在现实中的住所是哪里呀？我想干票大的！”

更可怕是的，下面居然还真的有人回复地址。同时以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应该是这个地方，我之前见过他，就在这里！一想到我们可能是邻居，我都觉得晦气！”

虽然下面的地址很快就被负责信息安全的工作人员删除了，但已经有不少人保存下来，同时进行小范围的传播，还说什么想要一起组团的可以进群。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疯狂？”张琛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完全无法理解。

谢菡叹了口气：“他们一直这么疯狂，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你只是今天才开始关注这些，所以会觉得他们的疯狂或者很奇怪。事实上，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千百遍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谢菡说的没有错，张琛言一直活得冷静而自制，所以他此刻才会如此的惊讶。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情况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难道他们就不担心遭到惩罚吗？他们这是违背法律和违背规则的！”张琛言望向谢菡，开口问道。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谢菡重新点开之前的那个视频给张琛言看，“你看下面的评论——施暴者在被歌颂，而制止暴力的裁决者则在被谩骂。”

张琛言的大脑飞速地转动，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眼见张琛言拿着衣服就准备往外走，谢菡赶忙叫住了他：“你要去做什么？你该不会真的想在这件事情上出头吧？”

张琛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谢菡。事实上，他的确是这样想的，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同样他也不希望谢菡担心。

“我只是去看一看，那个陈亦净的地址我扫了一眼，记了个大概，好像离我们家很近。”

张琛言是在说谎，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碰巧的事情？怎么可能刚刚好离得很近？

张琛言计算了一下路程，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恐怕也要好几个小时，算算时间，应该要到半夜了。

可即便张琛言自己心里明白，他赶过去可能会很迟，但他还是无法允许自己做一个旁观者。

毕竟，那是他见过并且有过交谈的人。

看着张琛言坚定的模样，谢菡虽然担心，但也只能任由张琛言去了。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张琛言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很听话的，可如果他真的认定了什么，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性子倔得很。

“作为母亲。我不同意你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谢菡深吸一口气，“可我也知道，我的不同意没什么用。我只能劝你理智，不要自己冲上去，如果真的看到什么，就保存证据，然后去找执法人员寻求帮助。”

张琛言点点头，回应道：“我明白。”

紧接着，他便转身离开了。

对于张琛言来说，出门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也没有宅到连家门都没有出去过的程度，前段时间不是还去了地上体验馆吗？

但有一说一，在这么晚的时候出远门，他着实是第一次。

张琛言一边买票上车，一边时刻关注着相关新闻，他甚至还加进了那个所谓的“有志之士联盟”，时刻关注对面的动向。

他刚进群就被热烈欢迎，有人询问他的所在地，说是刚出发了一批人，准备去现实中找陈亦净，但那些人离得比较远，如果能有离得近的支援一下会更好。

张琛言回忆了一下陈亦净的住址，挑选了一个离得十分远的地址信息发了过去，并表明这是自己目前所在的区域。

显然，领导者对此并不满意，但对方还是说：“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没有钱又没有力的，哪怕有份心意在也行。”

这话一出，竟然还有人觉得十分感动，仿佛他们真的是为了某件公义之事聚集在这里的行侠仗义之人。

张琛言进群之后并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关注着这群人的动向。

按照群里的说法，已经有人去了，预计两个小时之内就能够凑齐一个挺有规模的小分队。

除了他们这些去现场的，居然还有人参与募捐。

还真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弄得有模有样。

张琛言觉得讽刺极了，他很好奇这些人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

难道真的是为了他们心中所谓的正义吗？还是为了那些无处发泄的愤怒？

群里的消息不断地刷新着，还有人爆出了陈亦净的联系方式。

紧接着，就有人提议给陈亦净发私信辱骂他，造成心理压力。

这个提议一出，就收到很多人的赞同和响应。

有人负责线下攻击，有人负责筹集资金，有人负责辱骂，造成心理压力，有人负责刷恶评，不让事件的热度降下来。

看看他们分工明确、训练有素的模样，张琛言相信这里面绝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情了。

这些人让他觉得可怕，也感到绝望，明明现在距离灾难发生还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这些人就好像是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现在还身处于危险之中一般。

他们到底都在干什么？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又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对于有的人来说，七天就足以让他们忘记一切，更不用说是二十年了。

群里的消息还在刷新着，已经有离得近的人抵达了陈亦净的家附近。

那人一边探风，一边期待着与大部队会合。

据那人所说，他并没有看到陈亦净的踪影，估计是做贼心虚，早就跑了。

看到这条消息，张琛言心中的石头也放下了一些，只要他们找不到陈亦净就好。

谁知，这群里还真是卧虎藏龙。有人知道这消息之后，就直接给出了陈亦净家周围的路线分布图，并标出每个路口的节点，大有一副战斗到底的模样。

张琛言觉得可笑，他不明白陈亦净究竟是跟这些人有什么仇，有什么怨？能让他们花费心力到这个地步。

就算陈亦净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同时得罪这么多人吧？但这些人就表现得像是陈亦净是他们的杀父仇人似的，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对陈亦净除之而后快。

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更新着，越来越多的人抵达了陈亦净家附近。

张琛言的心也越提越高，看着那一个个的节点都被人赌死，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他心中不禁为陈亦净捏了把汗。虽然他知道那个少年心思活络，但这形势怎么看都不容乐观。

张琛言第一次有些后悔，他应该留下陈亦净的联系方式的。

他心中甚至有些期待，如果陈亦净能够主动联系他，自己说不定也能帮些什么。可自始至终，张琛言都没有收到任何陌生的来电或者来信。

张琛言很少晚睡，他的作息一向十分规律，像今天这样，这么晚了还在车上的状况是头一次，但他今晚却格外精神，丝毫没有困倦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就在这黑暗笼罩的地下城，有许多人跟他一样。

同样，还有一个少年，可能正在经历自己人生最惊险的时刻。

群内的人格外活跃，群里的消息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减少，更新的频率反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抵达陈亦净的住址而变得越来越快。

或许正是因为人员的不断增多，让这些人有了找到同盟的感觉，他们的行径也愈发疯狂，甚至有人会去拍打周围的房屋，找出屋主，企图从陈亦净的邻居口中得知陈亦净的下落。

“他们一定是疯了！”

张琛言内心不止一次这样想，但是这些人却并不会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兴奋、欢呼，他们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绝对正义的。相反，那些不配合他们或者去质疑他们的人才是冷血无情。

张琛言不知道此刻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他只能默默祈祷——祈祷这趟车再快一些。

他希望找到陈亦净，但又害怕找到陈亦净。因为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够找到，说不定其他人也会找到。

他现在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陈亦净一定要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