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故事

这张知情同意书，也就是恐吓信，从多个方面，多个角度说明了接受试验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小到感染，大到试验失败，方方面面都有讲到，最后一条则是：我保证已详细阅读以上所有信息内容，并独自承担所有意外后果。

这分明是霸王条约，但是特尔斯公司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优厚，因为这张知情同意书选择离开的人自然也是有的，可只是小部分，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下来继续等待。

张琛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又跟工作人员口述了一遍，完成视频录制，保证是在没有任何强迫的情况下，完全遵循个人意愿签下的名字。

也是，放在之前，签署这类文件根本没有这么麻烦，正是因为这项试验的危险性，所以特尔斯公司也格外慎重。

看着工作人员离开，张琛言面前的少年有些挑衅地说道：“我看你条件应该也不差，或许读书不少，也有稳定工作，而且看你也不是什么追求新鲜刺激的家伙，为什么要这么玩命？你可不像我们这些一身轻的人，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张琛言之前急着过来，就没有改变化身形象，穿着打扮还是工作时的模样，对方做出这样的推断也没问题。

“我需要功勋值。”张琛言坦诚道，“为了我母亲。”

其实在签下那个名字的时候，张琛言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但是他并不打算改变主意，毕竟谢菡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听到这句话，少年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来这里的人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张琛言这个原因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而且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张琛言不是一个好奇八卦的人，尤其是对于陌生人，他并没有跟着询问对方来报名的原因，即便对方刚才签字时比张琛言要利索得多，完全没有任何牵挂，甚至还有点儿赌博的兴奋感。

他不知道少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可是无论在什么地方，谁没有些秘密呢？

排队的时光很无聊，张琛言又害怕被自己的同事或者认识的裁决者碰见，所以特意换了一个平时不怎么用的廉价化身。这个化身虽然廉价，但却是张琛言用自己的第一笔收入买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实习生，并没有太多收入，而这个化身的服装有些像是他在照片上见过父亲穿的衣服，虽然肯定还是有不同，但大体的类似已经让张琛言十分欣喜，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下来。

长龙一般的队伍缓慢移动着，前面的少年有些无聊地滑动着掌机，寻找一些免费的小游戏玩，张琛言看得出来，他的掌机是最老的版本，或者说他的化身也是一样，看起来花里胡哨，其实都是廉价的组装。

老旧的掌机时不时会出现卡顿的现象，少年有些烦躁，但也没办法，只能等着，实在不行就关机、重启。

参与试验，是为了赚取功勋值换个掌机？张琛言挑了挑眉。

在同龄人中他算是比较早熟的了，或者说他刻意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很快，在同样的时间内去完成更多的事情。当然，他也知道，有不少他这个年纪的人，沉迷于游戏，热衷于表达对社会的不满，以特立独行为荣。

张琛言不去评价对错，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议论他人，他只能说人各有志，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喂，你的掌机借我玩玩？”少年转过头对着张琛言说道，那语气根本丝毫没有求人的意思。

掌机对于所有人来说都算是私人物品了，虽然张琛言手机中并没有什么私密信息，但他还是没有立马答应对方。

“我就是玩游戏，又不干嘛。你就在我后面，我做什么你都看得见。”少年语气有些不耐烦。

“个人物品，不外借。”这回，张琛言拒绝得干脆。

少年抿了抿嘴，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是突然有点害怕，想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他们都不知道我来了……我怕他们担心。”

虽然张琛言知道，面前的少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在说谎，但他还是将掌机递了过去：“打吧。”

“我的天！不是吧？你居然连这个都信？”谁知，少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夸张，引的周围有不少人往这边看。

张琛言没有社交牛逼症，突然被这么多人看着他自然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收回手，没想到少年却一把拉住了他：“你真的信了？还因为这个弱智的理由和我拙劣的演技愿意把掌机借出来？”

这话说得让张琛言更无语了，吐槽的话都让对方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合着你也知道这理由很弱智，自己的演技很拙劣啊？

“万一呢？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呢？”张琛言望向少年。

少年被张琛言这一眼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神色第一次流露出紧张不安，过了一会儿才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感觉地说了句：“算了算了，不借你东西了，你们这些老古板，真没意思！”

被自己同龄人吐槽为老古板是什么感觉？张琛言承认自己是少年老成了些，但被同龄人这么说，他还是觉得很诡异。

“我们年龄应该差不多。”张琛言耐着性子说道。

“别逗了，你顶多是长得年轻了点。”对方丝毫不买账。

张琛言也懒得跟他纠缠，索性准备听听音乐，放松一下。

谁知道，对方还来劲了。扯着张琛言开始问：“你刚才为什么相信我啊？你真的愿意借给我啊？你不怕我拿着你的掌机跑了？这东西可不便宜。”

张琛言被问烦了，只能说一句：“是我傻，行了吧？”

没想到对方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

“那你以前是多不招人喜欢？”张琛言半真半假地反问。

“是挺不招人喜欢的啊。”少年倒是坦然，丝毫没有遮掩，“可能是因为我生来就是没人要的吧。”

听到这话，张琛言微微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会？中二少年不适合伤春悲秋。”

对方被张琛言这独特的安慰方式逗笑了：“我没伤春悲秋，是真的。我爸妈不要我了，后来我被以‘孤儿’的名义送到收容所，但没过几年，不知道收容所的人是怎么知道我父母还在世的，于是我又不是‘孤儿’了，不能再在收容所待着，我被强行送回了父母身边……你知道他们看到我的表情有多么搞笑吗？就是那种抗拒感和厌恶感。”

张琛言完全不能理解，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这些话是中二少年在胡说八道，编造什么博眼球的故事，但少年说得那么认真，字字句句都那么慎重。

过了许久，张琛言才艰难地开口：“他们为什么不要你了？总得有个理由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琛言已经想好了，如果少年编出来的理由太过于胡扯，他就不要继续听少年胡说八道下去了。这样的逗弄没有意思，他讨厌别人欺骗自己的感情，同情心也算。

“因为养我要花功勋值，而且我占用了一个名额，他们把我遗弃了，我的那个名额就多出来了，他们可以去黑市把我的名额卖出去，那可是好大一笔功勋值，哈哈。”少年发出笑声，但脸上却没有快乐的表情，“其实我家以前条件很不错，不然也不会有三个名额，但是我亲生爹妈太能败家，来地下城没多久，他们就把功勋值都花得差不多了，然后他们就开始动歪心思，把这个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张琛言听着少年的讲述，他不愿意相信有这样的父母，但他同样不相信有孩子会用这样的理由来编排自己的父母。

如果，他是说如果，少年说的是真的……

“其实他们遗弃我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我也知道他们是不打算要我了。”少年回忆着，“他们可不是把我扔到什么路上，他们是把我带到了边缘区，大概率他们是想让我自生自灭的吧。他们跟我说“你在这里等着爸爸妈妈”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不要我了，但我还是点头了。我本来也以为我会死，但或许是命不该绝？我被人找到了，还送到了收容所，我跟收容所的人撒谎，编理由，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是一个孤儿，收容所的人可能觉得小孩子不会骗人，但他们哪儿知道，我才不单纯呢，我骗了他们，让他们收留了我。“

张琛言说不出话来了，他认识柳熙熙，所以知道在收容所里大概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可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年来说，能留在收容所似乎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父母一直都觉得是我供出了他们，吵着要回家，或者是我想起了什么不该想起来的，才被收容所的人发现。可真的不是我，我比他们还不想回那个家，我不会供出他们，我也根本没有忘记，所以更不用提想起什么了。我挺害怕回去的，我觉得他们可能都以为我已经死了。退一步说，就算我回去了，我那个时候也长大了，他们不好遗弃我，或许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也说不定。”少年冷静地分析着，仿佛在说一件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买卖名额这件事是违背元宇宙规则的，地下城建立之初就已经被严禁了，我回去，一旦有什么说漏了的，引起其他人注意，调查他们，他们肯定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他们只会怪我，只会恨我。”

张琛言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人性。即便从一开始做错事情的人就是他们，但是少年说得没错，如果真的捅出去，那他们并不会反思自己，而会把所有都算到少年头上。

“还好，我那个时候机灵，表现的乖巧，在调查人员来的时候极力维护他们，说自己那个时候还没有多少记忆力，但仅存的记忆片段中，父母都很爱我，对我很好，觉得他们弄丢我之后，也一定很伤心，很自责，有找过我。”少年冷笑道，“你知道吗？我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可配合了，我父母哭得跟真的一样，我都怀疑他们天生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只是后来走错了路，做了纨绔子弟。”

“你表现这么好，他们有什么改变吗？”虽然已经大概猜到了结局，但张琛言还是忍不住想问。

示好，有用吗？

少年摇了摇头：“调查人员在的时候，我享受到了短暂的、虚假的温暖，调查人员一走，他们就连装都懒得装了，躲到屋子里商量怎么处理后续。毕竟名额已经卖出去了，我在，那个买家的名额就要变成黑户，能通过黑市做这种交易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担心对方找过来。”

“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张琛言也在想破局的方法，但就像少年说的那样，似乎除了某些偏激的方法之外，没有什么干净利落的处理方式了。

“其实吧，有可能血缘至亲之间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的。”说到这里，少年转了转眼睛，突然问起张琛言来，“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张琛言点点头，有一次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伤得很重，谢菡本来已经出门了，突然就拐回来，说是心脏跳得厉害，总觉得儿子出了什么事，然后没想到真的碰到了磕破了头陷入昏迷的张琛言。

他相信心有灵犀，也相信血缘至亲之间的那种感应。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理论依据作为支撑。

“我也相信啊。”少年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吗？我感觉到他们要动手杀了我，而且就在那两天！我和父母之间的感应，特别的准！准到我自己都不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