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岁

“我能干嘛？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谢菡状似生气地瞪着张琛言，“怎么防备自己的亲妈跟防贼似的？”

“你前科太多。”张琛言回复得十分利索。

如果要细数起来，这些年谢菡用在他身上的套路，他能从早说到晚。他一直觉得谢菡是一个比较守旧的人，但是在帮他相亲的这条路上，谢菡不断开拓创新，简直能自立一个学派。

有那种路边“偶遇”的，就是谢菡拉着他说要散步，结果就“碰巧”能遇到一个跟他年龄合适还没有男朋友的女孩，然后谢菡“碰巧”有事先离开，让张琛言送女孩回家；也有那种说好了是出去吃饭，结果“碰巧”隔壁阿姨一家也在，“碰巧”谢菡对人家姑娘很满意，然后两桌并成一桌，话题从张琛言的工作到未来要几个孩子，无所不谈。

张琛言已经麻了，同时也深知谢菡的套路，谢菡一开始说，他就立马警惕心爆表。

“我觉得那姑娘不错，你们不是还一起工作吗？互相之间应该也有些了解吧？”谢菡望向张琛言。

果然，张琛言猜得没错。

“她是个AI。”张琛言干脆利落地回复道。

谢菡愣住了，就在张琛言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的时候，谢菡突然开口：“你骗我的吧？她怎么可能是个AI？长得那么漂亮，性格也好……”

长得漂亮？这一点，张琛言还是认的。

不过……性格好？张琛言有些想不通，谢菡是从哪里看出来，并且得出这个结论的？

长得漂亮的性格就好？

是个女的性格就好？

张琛言非常有理由怀疑，谢菡现在对自己女朋友的要求就是：女的，活的，不会从地上刨土吃，下雨知道往屋里跑。

“她的化身是专门定做的，她的父母也是人类，但她的确是个AI，我没有骗你。”张琛言生怕谢菡不信，又给谢菡讲了关于0810的很多事情，包括她的创建流程，以及她的裁决者身份。

听完，谢菡的表情更显遗憾：“多好的姑娘啊……”

张琛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个好姑娘，但她是AI。”

就在张琛言以为谢菡要放弃了的时候，谢菡突然一把拉住了她：“其实AI也挺好的，妈也能同意。”

这一回，张琛言是彻底傻了，他曾经以为谢菡现在对自己女朋友的要求就是：女的，活的，不会从地上刨土吃，下雨知道往屋里跑。

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高估自己，也低估谢菡了。

“妈也不是那些不通情理的家长，你们如果真心喜欢，互相珍惜，好好过日子，妈肯定是支持的。”谢菡语气真挚，“我看着像什么恶婆婆吗？我肯定会对她好，虽然我也不知道AI的养护需要做什么，但是我可以学啊。”

张琛言这回是真的被感动到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谢菡可以让步到这个程度。

“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带她来家里一趟，让她不要怕，我就是想见见她。”谢菡斩钉截铁地保证，“我肯定同意你俩的事儿，你放心。”

张琛言下意识点点头，随后立马又反应了过来：“不是，我俩什么事儿啊？我跟她没事！就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张琛言被弄得彻底没脾气了，他不知道谢菡这么操心自己的感情状况究竟是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谢菡似乎有用之不尽的热情和决不放弃的执着。

“不是，怎么感觉你跟急着把我嫁出去一样？”张琛言终于忍耐不住了，“我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并不是考虑这些，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

“我快50岁了。”谢菡靠在窗边，看着张琛言说出这句话。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张琛言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的烦躁和无奈荡然无存。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

谢菡过了今年就49岁了。

在这里，大多数的人，只能活到50岁。

也就是说，留给谢菡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了。

谢菡说“我快50岁了”，约等于在告诉张琛言“我快死了”。

或许是这几年的生活太过平顺，让张琛言都忘记了地下城本来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他们生活在灾难世界，外面的冰天雪地是美景，也是阻拦。

地下城的资源有限，且不说人年龄大了之后身体各项机能都会下降，病痛也会增加，光是地下城针对老年人的政策就让很多人吃不消。

一旦过了五十岁，那么这个人的所有消耗都需要双倍功勋值。换句话说，到时候同样是感冒发烧，张琛言需要两百功勋值看病，谢菡就需要四百功勋值，而且五十岁同样意味着事业的终结，也就是说到时候谢菡会失去现在的工作，不再有任何工作收入。

地下城对于年轻人有很多福利，但对于老年人却很不友好。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每个人的生存都不容易，年轻人被视为希望和未来，自然会获得更多的关心和帮助，但是老人却……

张琛言曾经反对过这些措施，还有不少人也反对过这些措施，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因为他们总会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你们反对，那你们能给出合理的解决方法吗？

人类不再是霸主，人们必须认清现实。

在生存的取舍之中，总是要放弃一些什么的。

但在张琛言看来，无论何时，都不应该放弃养育了自己的人。

“会有解决办法的。”张琛言看着谢菡认真地说道，他不是空口安慰，而是认真地计算着，“我现在的工资不低，你也还有收入，我们家有存款，这是一部分。还有就是，五十岁的定律并非不可破的，如果我们能有重大的贡献，那么你就会有特殊待遇，拿到高额的功勋值奖励，到时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张琛言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因为有很多老人在对待五十岁的问题上过于悲观，他们经常不待发生什么，就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张琛言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谢菡。

“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张琛言神情认真，“你不用帮我操心恋爱、结婚、生子，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没人陪，但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事情是要看缘分的，而且即便缘分来了，我也希望你能陪着我，作为母亲。”

“可是……”

谢菡还想说什么，但刚吐出两个字便被张琛言打断了：“不同的感情意义不一样，这种东西不存在替换，还有我下场你上场的说法吗？不觉得很奇怪？”

谢菡被张琛言这样的比喻给逗笑了，她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跟着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努力，争取有重大贡献，保你老妈我一条命。”

“遵命！”面对谢菡的调侃，张琛言也同样颇为搞怪地回应道。

然而，回到房屋内，张琛言刚才脸上的轻松神色却立马消失不见。他的房间并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这些东西都是谢菡帮他置办的，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这些东西都陪伴着他，如果让他现在丢掉其中任何一样，他都会觉得不舍。

更何况，是生育他，抚养他，陪伴他，教导他多年的母亲呢？

张琛言可以理解联盟这么做的原因，他知道，联盟要为了全人类的发展着想，但是他也无法割舍自己的母亲。

如果改变不了规则就去适应规则，可所谓的重大贡献又谈何容易？

张琛言仰面躺在床上，看着房顶的天花板，他的思绪飘到很远。现在的R城是什么状态？0810在做什么？自己拜托博士做的研究有结果了吗？

这是张琛言和博士私下达成的协议，其实R城的建设从一开始就有博士的主意在里面，他需要一个更为理想化的研究空间，现实中的影响因素和不可控因素实在是太大了，而且研究成本也更高，所以博士希望张琛言能够给他提供一个高效率的研究空间。

张琛言做到了，甚至可以说他超额完成了任务。

可是研究结果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出来的，毕竟绝大多数里程碑似的研究结果都是在经过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才得出的。张琛言明白这个道理，却忍不住着急。

如果放在平时，张琛言肯定会选择直接去找博士，哪怕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只要跟博士聊聊天，知道这些东西依旧在进行着，张琛言的内心也会平静许多。

可是现在不行，数字世界的人还在对他的复制体进行研究，他要做的事情是乖乖放假，不要没事找事。

张琛言不是作死的人，不会耍小性子，不会发生别人不让他做什么他偏要做什么的情况，那是母亲谢菡看的历史偶像剧中角色的操作。

第二天的时间，张琛言什么行程都没有安排，只是非常乖巧地待在家中陪着母亲谢菡，这也让他难得见到母亲谢菡的工作状态。

谢菡戴着秀气的金丝边眼睛，翻阅这一本本厚重的书籍，时不时用毛笔写下什么。谢菡的毛笔字很漂亮，柔美中又带着别样的风骨，张琛言几次想学，但最后都变成了鬼画符。

有人说看一个人的字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脾性，这句话放在谢菡身上，张琛言是认可的，但是放在自己身上，他就不认可了，毕竟自己只是很少用笔而已。

他习惯使用机器，也因此造成了提笔忘字的糟糕习惯。

谢菡跟张琛言不同，她非但字写得好，而且很能沉得下心来，她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全程都在认真工作，就连喝水的频率都很少，更不用说像张琛言这样动不动就要去上个厕所，吃点东西的了。

张琛言曾经问过谢菡，用这样方式记录下来的文字究竟有什么作用和意义？毕竟有更好且更不容易丢失的记录方法，比如各种数据录入，云端储存……

相比于那些容易破碎，容易受潮的纸张，明显后者的记录方式更加便捷，而且也更加高效。

面对张琛言的这个问题，谢菡并没有直接回复，反而说道：“等你也能静下心来写字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不得不说，这个回复还是很真实且扎心的，因为对于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来讲，别说静下心来写字了，光是让他们从一写到一千，他们都没办法完整不出错地写下来。

看着谢菡忙于她自己的工作，张琛言决定给母亲一个惊喜，他偷偷跑到厨房，想要为母亲准备一顿暖心的晚餐，但面对着少得可怜的食材，他又陷入了纠结，毕竟他实在没有母亲的那双巧手，没办法通过厨艺让这些食材变得可口诱人。

在求好和求稳之间，张琛言果断选择了后者。毕竟他们这么多年的母子了，没必要搞那些虚的，万一最后连口饭都吃不上还糟蹋了食材，那就尴尬了。

毕竟现在的食材，可不是一般贵。

最终，张琛言还是为自己和母亲煮了面条。除了简单的调料之外，他只在里面放了鸡蛋、两样青菜，怎么看这碗面条都朴素得过分，但出锅的那一刻，谢菡还是被吸引了过来。

“我刚忙完就闻到了饭香。”谢菡凑到张琛言身边开口说道，看着张琛言煮出来的面条，她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就很有食欲，赶紧盛出来，我去洗手。”

“好，今天我保证伺候到位！”张琛言笑着应道。

“我可是这么伺候了你好几年。”谢菡拍了张琛言一下，心满意足地转身去洗手。

等到二人都坐到饭桌前，谢菡看着面前的面条突然开口问道：“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面对谢菡的询问，张琛言一下便慌了神，不过他自然不会承认，反正他也觉得谢菡不会发现，再说自己隐瞒她的又不是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谁知，紧接着谢菡便拿出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