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世纪

看着身边满眼喜悦的柳熙熙，张琛言明白，她会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也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就连交际圈都完全不同，所以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于柳熙熙而言都是安全的。

“地面体验馆的门票可不便宜。”柳熙熙打趣道。

“我已经挣工资了，而且我的工资又不用全部上交家里人，请你去玩一次的钱还是有的。”张琛言望向柳熙熙，“这是我第一次去，找人搭个伴。”

二人至此算是愉快的达成了一致，车程不算近，即便轨道交通的速度很快，他们还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在路上。

看着窗外的风景，张琛言突然有些能够理解柳熙熙为什么会喜欢坐车穿梭在地下城中了。

没有天空，但人类用灯光营造出另外一种美，各式的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虽然空间狭小，略显拥挤，但因为很多人都会选择用XR设备进入数字世界，所以走在大街上的人反而不多。

在这里，你所触碰到的，就是真实存在的，没有数字模拟，没有仿真，因为这就是真实。

“那里曾经有一家衣帽店，不过因为经营不善，上个月也关门大吉了。”说起这话的时候，柳熙熙有些伤感。

元宇宙时代的到来，使人们对便捷的追求进一步加深，既然线上购物同样能够试穿，能够感受到材质的不同，能够上身体验，又何必花费时间和精力来店面看呢？

店铺的租金不便宜，如果没有足够的销售额，很难撑得起一间店面的日常开支。

“绝大部分的实体店早就被取代了，它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张琛言这样的理科直男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安慰方法，只能摆事实、讲道理，“这种经营模式，除了一些像你一样有特殊情怀的人，极少有其他人愿意买单，关门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地段不错，租金应该很贵。”

听完张琛言的“安慰”，不知道为什么，柳熙熙的表情更糟糕了。

显然，她并没有被“安慰”到。

幸好，柳熙熙本来也没指望张琛言做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她立马又换了话题，跟张琛言讲了不少沿路的风景。这里不少的地方她都走过，因为她觉得走过的，脚真真切切踩过的地方，才更为真实。

当然，这也跟柳熙熙的创作风格有关，她很多的作品都有浓重的现实元素，她传唱度比较高的几首歌还都是中国风。有人说柳熙熙把自己歌唱的道路走窄了，应该考虑多元素混合，但也有人说这就是柳熙熙的特色，是柳熙熙独有的坚持。

张琛言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想到这里他便直接开口问了，只是在最后加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回答的，我就是纯粹的好奇，不是什么提问，也不会往外传。”

“没有不方便，当然可以回答你。”柳熙熙说得干脆，“现实元素，国风，这些东西是我喜欢的，所以我就去做了，去唱了，没有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说辞，就是单纯的——我喜欢！”

张琛言笑了笑，柳熙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潇洒很多。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看风景，这一路倒也不算枯燥，抵达的时候张琛言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坐僵了，毕竟这座椅并不像工作舱里的那样，还有定时的放松按摩装置。

走出来，张琛言站在路边稍微活动了下肢体，然后便准备看地图，查找前往地面体验馆的路线。

柳熙熙看清了张琛言在做什么之后，立马大手一挥表示：“跟着我不用看地图，活地图就在你面前！”

对此，张琛言持有怀疑态度，毕竟他印象中女生的方向感都比较差，但看着柳熙熙那情绪高昂的模样，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做好了多走一些路程的心理准备。

谁知，柳熙熙真的轻车熟路，带着张琛言在小巷中一阵绕，最后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地面体验馆。

看着面前的小门面，张琛言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毕竟他如果没有记错，这地方之前挺大的，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寒酸？

看着张琛言的表情，柳熙熙就知道张琛言在想什么：“其实，我刚开始来的时候也挺失望的，毕竟我以前没钱去的地方可不长这样，后来好不容易有钱了，它居然缩减了这么多。”

张琛言非常能理解这种感受，就好像是你为了买精美的大蛋糕拼命攒钱，在付出了诸多努力终于攒够钱之后却发现，大蛋糕已经没有了，顶多只能买一块小饼干。

那种落差感和失望感……

看着张琛言皱着眉头的模样，柳熙熙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学着张琛言之前的模样说道：“绝大部分的实体店早就被取代了，它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这种经营模式，除了少部分有特殊情怀的人，极少有其他人愿意买单，门店缩减是早晚的事情。更何况，这个地段不错，租金应该很贵。”

说完，柳熙熙还不忘补充一句：“对了，它不仅是线下的，而且票价还不便宜，一张门票就要七十功勋值，都快赶上我演唱会的价格了。有这钱做什么不好，来挨冻看怪兽？并且体验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说完，柳熙熙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果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爽，她就是想让张琛言知道，这样的方式并不能安慰到任何人！

“你赢了！”张琛言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上前去买票。

好在，门面缩小的同时，这里的票价也做了下调，过去需要七十功勋值，现在只需要六十功勋值了，张琛言非常满意地买了票，随后便带着柳熙熙一同往里走。

想要上去地面，他们必须提前接受安全培训，同时需要穿戴好相应的设备。

“你们应该在图片上见过雪景，但是现实中的雪景可不会经过图像化处理再传递给你们的眼睛，所以你们要千万警惕‘雪盲症，也就是常说的日光眼炎。”

“大家都觉得洁白的雪地很美，但当强烈的阳光通过雪地反射，经过晶体的聚焦到达视网膜黄斑部，就会造成组织的热灼伤而致视力下降。”

“强光环境下，雪地对紫外线的反射量可增强5%~6%。大量紫外线被眼睛角膜吸收，眼睛将产生类似电光性眼炎的损害。”

培训人员说着便拿出专业的防护眼镜，指着上面的防护标识继续说道：“所以你们到时一定要全程佩戴护目镜，以减少雪光及阳光中紫外线对眼睛的强烈刺激，避免直视雪。同时，有任何的不适也要及时告知我，我会让你们立马返回。”

在之后的时间里，张琛言和柳熙熙又被带着进行了漫长的防寒教育，毕竟在地面，寒冷才是更加致命的存在。

人类长期处于低温环境会使人皮肤温度降低，末梢血管收缩等。

正常情况下人的体温都是在37℃左右，外界温度在20℃左右，就能引起体温下降。核心体温降低2℃，就会导致体温过低：失去知觉、心跳失常。核心体温达到24℃时，心跳则会停止。

理论上的人类体温最低极限是0℃，在这个温度下，人体组织会结冰，体内的细胞则会被摧毁。

当人体处于低温时，血管收缩，血液循环速率减慢，传递到四肢热量减少，随时间增长，皮肤温度下降。离心脏越远，温度下降越明显。脚趾由于距离心脏最远，血液供氧能力差，且缺乏较厚脂肪层保暖，温度下降尤为明显。

所以，张琛言他们领到的装备，真的是从头捂到脚，就连鞋子都换上了专业的。

“你们一定要对这件事重视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脱掉或者在我们的防护服上做改动，之前就有人出于好奇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在防护服上做手脚，去到地面后露出了一部分皮肤，想要感受外面的空气，结果造成了冻伤，更是险些失温。”

所谓失温，是指人体热量流失大于热量补给，从而造成人体核心区温度降低，并产生一系列寒颤、迷茫、心肺功能衰竭等症状，甚至最终造成死亡的病症。

至于冻伤，培训人员更是直接用图片展示的方式给柳熙熙和张琛言看了非冰冻性损伤和冰冻性损伤的后果，不得不说，那些图片的警示作用足以让张琛言和柳熙熙毕生难忘。

张琛言和柳熙熙都非常明白——不听叮嘱，迟早要完！

“放心吧，我们一定全程按照规章制度来。”柳熙熙开口说道。

张琛言也跟着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穿戴准备齐全，然后被带到了电梯口。

这座电梯本身也是特制的，地下城内，像这样连接地面的电梯不止这一个，但对公民开放的并没有多少，很多都是专业人员的进出口，用于地面调研等方面的工作。

“可能会有失重感，稍微有些不适，但时间不会太长，你们忍耐一下。”培训人员开口说道，他同样也是全副武装。

按照之前所说，他会陪着到达地面，然后会在电梯附近等待，因为这一片可供人类行走的空间内都没有什么障碍物，所以他即便在电梯附近也足以看到游客的动态，同时也不会担心离得太近，破坏游客的游戏体验。

张琛言和柳熙熙走进电梯，在地下城他们也是乘坐过电梯的，只是没有这么高，而且这个电梯因为连接地面，明显经过了特殊设计，毕竟很多机械在地面那么低的温度下都是无法运作的。

培训人员所说的失重感张琛言和柳熙熙很快就感受到了，但这完全在他们的可接受范围之内。

因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又带着护目镜，所以他们对于温度变化的感受也比较迟钝，并没有一下就来到冰天雪地的感觉。

但在电梯抵达，他们从里面走出来面对外面世界的一瞬间，张琛言和柳熙熙还是失语了。

入眼之处，皆是一片雪白，那种纯粹无暇又一望无际的感觉实在是太震撼了，张琛言努力睁大眼睛，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之前听培训人员讲解的时候，他还觉得那些不听叮嘱，想要摘掉护目镜或者解开防护服的人太不理智，但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自己竟然也有一瞬间的冲动。

人类，或许本身就是属于地面的吧，所以才会对地面有这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他们的脚踩在雪地上，他们置身于一片洁白之中，在地下城不曾见过的阳光，不曾见过的广袤，这一刻他们都真切地感受到了。

这比任何图片都震撼，他们自己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记录仪。

张琛言突然感觉鼻子有些酸，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现在的确很想哭。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明明没有什么好令人感动的事情，甚至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多余的剧情。

他们，只是看到了这片土地，只是来到了这片土地。

人类曾经在这里生活，后来却失去了它。

过了许久，柳熙熙才轻声问道：“你说，我们会回来的吧？”

张琛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说会，但他又深刻地明白，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甚至可能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求得一个结果。

曾经人类觉得最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却成了求而不得的梦想。

柳熙熙试探性地走出几步，在习惯了这种感觉之后立马向张琛言招手：“别一直站在电梯旁边，要多走几步，多看一看。”

张琛言跟着柳熙熙的步子小心翼翼地迈出脚，在适应了之后便放开胆子大步走了起来，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但他知道，他想跑。

他想在冰天雪地里疯跑。

用自己的脚，真实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