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故人

看完这篇文章，张琛言陷入了沉默。

现在他明白为什么说这篇文章是保守派写的了，保守派这是在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让人类反省和思考。

对于绝对大多数的人类来说，他们总是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总是想要做点什么，改变点什么，成就点什么，仿佛这个世界在赋予他们生命的同时就一定赋予了他们某项伟大的使命。

可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世界上想当英雄的人太多了，但最后真正成为英雄的又有几个？而且就像这篇文章所说的那样，成为英雄就一定是件好事吗？

张琛言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战栗——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被这样的思想影响！

他快步走出门外，对着正在厨房里做饭的谢菡问道：“妈，对于那篇文章，你怎么看？”

“什么文章？”谢菡下意识反问，在看清张琛言手里的报纸后，她才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个比较有趣的小故事而已，你干嘛搞得那么紧张。”

“你也觉得科技创新是错的吗？”张琛言直白地问道。

看着张琛言一脸严肃的样子，谢菡放下手中的蔬菜，同样认真地回复道：“我不会觉得科技创新是错的，但我也不会参与其中，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志不在此，能力不足，还有一方面是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个世界也是一样，存在即合理，全人类把自己的路走成现在的样子，是偶然也是必然。”

张琛言明白，谢菡没有打马虎眼，她是在慎重地回复自己。这是谢菡一向的人生观，她很随和，但并不是漫无目的听之任之，而是一直在内心深处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她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兴趣的事情，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她不会去批判那些她不喜欢、不敢兴趣、不了解的事情，对待所有一切，她的态度都是尊重且包容的。

这么多年了，张琛言从未见过谢菡跟别人因为意见上的不合而发生争执，除非那件事情涉及到自己。

“我好像有点儿被影响到了，虽然我觉得这非常离谱。”张琛言坦言道。

“这只能说明你原本相信的东西，你对它的态度还不够坚定。”谢菡回复道。

张琛言点点头，他认可谢菡的话，虽然他直觉不应如此。

过了许久，张琛言才开口继续说道：“我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地下的空间太有限了，我们需要另外的疆土，地上的环境又太恶劣，还有危险……开拓的数字世界也是人类疆土的一部分，也是人类创造的领地。”

“这些书面的东西，你不用跟我背。”谢菡重新拿起面前的蔬菜料理着，“你只要相信它是对的，它就是对的。可实际上，在没有被验证之前，谁都不知道它是对是错，你能够做的，就是尽量把它往正确的路上引。”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张琛言跟谢菡的这次对话又是以张琛言被说服为结果。

是啊，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选择，往正确的路上引。

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假期，张琛言自然要好好计划一番，他可不想把这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面，但目前他不能再次进入数字世界，所以可能短期内也没办法带谢菡去A城，完成那趟被打断的旅行，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说，目前数字世界并不安全，他也不想让谢菡冒险。

张琛言躲在房间里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地方，在数字世界他可以穿梭各处，不用考虑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但是在地下城可不行，去每一个地方，都是要花费时间和体力的。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晚饭的时候，张琛言终于还是忍不住求助谢菡了，随后又加了一句，“我在数字世界玩不到的。”

谢菡想了想，回答道：“地面体验馆？”

张琛言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在搜索之后才明白谢菡指的是什么地方。这并不是通过什么模拟创造出来的空间，而是真真切切的地面，不过仅有一小块范围。

“去一次地面？是个不错的提议。”张琛言点了点头。

他小学的时候好像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当时因为父亲逝世的缘故，张琛言总觉得地面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所以偷偷找到老师，表示拒绝参加。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师一般是不会勉强学生的，所以便同意了张琛言的请求。在其他小朋友上地面体验的时候，张琛言选择待在教室读书。

当然，这件事情后面也被谢菡知道了，老师履行了通知义务，谢菡因此还跟张琛言谈了一次，告诉张琛言，并不是地面夺走了父亲的生命，只是那时候的张琛言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张琛言已经长大成人，他自然也要学着克服自己的内心。

看着张琛言答应下来，谢菡的嘴角也跟着浅浅地弯了弯。

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对于上到地面这件事情，张琛言还是有些紧张的，他本来想提前做做功课，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东西，不曾想那个地方设备齐全，他所需要准备的就只有一颗勇敢的心。

说实话，看到“勇敢的心”这四个字的时候，张琛言很想骂人，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仔细想想，对方也没说错，老人们对于地面世界的观感还好一些，毕竟那是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但对于新一代的年轻人，他们对地面世界除了陌生之外，还有一些恐惧。

因为寒冷，因为冬寂病毒……

就连第二天出发前，张琛言还在思考，自己会不会碰到被冬寂病毒感染的动植物。植物应该是不太可能了，因为体验馆附近的被感染植物都被清理过，但动物……这个就纯粹碰运气。

至于碰到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张琛言也说不清。

他对冬寂病毒的感染体是持有好奇心的，前提是对方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

地面体验馆距离张琛言家的位置并不算近，张琛言需要乘坐轨道交通出行，这车的速度很快，但乘客却并不算多，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那有些离谱的票价吧。

毕竟在现在这个世界，需要真实能源消耗的东西，就是会贵一些。

张琛言坐在车上颇感无趣地等待着，现在的乘客太少，发车并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所以还需要再等等其他乘客，除非有人愿意买下剩余座位。

当然，这样的冤大头实在太过罕见。

“嗨，又见面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琛言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但眼睛以下的部分却全部被口罩遮住了。

不过，张琛言知道对方的身份——柳熙熙。

“你要去哪儿？”张琛言开口问道。

“坐到终点站，然后再坐回来。”柳熙熙笑着回复道，眼睛弯成了月牙。

与舞台上的美艳动人不同，现实中的柳熙熙打扮得格外简单，厚重的羽绒服里是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再搭配上一个带小耳朵的毛线帽，下身是牛仔裤加短靴，看起来青春又元气。

当然，柳熙熙出门永远都是戴着口罩的，因为她脸上的疤。

“你经常这样做吗？”张琛言有些疑惑。

问这个问题倒不是担心柳熙熙的明星身份，他知道，柳熙熙所有的演艺活动只在数字世界中进行，而且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做了严格保密，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柳熙熙真实的模样，更不用说在现实中认出她了，张琛言只是好奇柳熙熙究竟是心血来潮，还是真把这个当做兴趣了？

“至少每周一次吧。”柳熙熙答道，“有的时候无聊了，或者心情烦躁……都会选择这种方式，我喜欢地下城的景色。”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数字世界，毕竟在那里你可以放声歌唱，有很多人追捧。”张琛言说完之后又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在哪里或许更有成就感？”

“是啊，我在那里实现了自我的价值。”柳熙熙耸了耸肩，“可人还是要面对现实的，现实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让你清醒，防止你迷失吗？我在虚拟世界实现了自我的价值，在现实世界可以更认清自己。”

“你已经很努力了。”张琛言安慰道，他知道柳熙熙一直逼迫自己很紧，对自己要求很严格。

“你不也是？”孰料，柳熙熙立马反问道，“提前毕业参加工作，然后又创建R城，如果不是为了什么，应该没有人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吧？”

这话顿时让张琛言起了警惕心，他这么容易被看穿的吗？

看着张琛言紧张的模样，柳熙熙赶忙解释道：“放心吧，我没有调查过你，只是因为有过同样的经历，所以在某些方面能够共情，感同身受。当然，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张琛言点了点头，眼看着车上的人陆陆续续来得差不多，司机准备发车了，他才对着柳熙熙问道：“你去过地面体验馆吗？感觉怎么样？”

柳熙熙点点头：“以前在收容所的时候听过这个地方，但当时我们是没有资格去的，毕竟这算是课外活动，门票并不便宜，挣钱后我立马去了一次，感觉很好玩。”

“很好玩？”张琛言有些疑惑，“地面不是很冷吗？还有可能遭遇冬寂病毒感染体，他们会攻击你的，虽然有防护罩，但也很可怕吧？”

“是很冷，所以要穿特殊的装备，但是看到天空的感觉很棒！前提是你要按照指导员的方式先适应光线。”柳熙熙仔细地回答着，“至于你说的冬寂病毒感染体，我也没碰到过，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说得你好像很想跟它们见一面似的……”张琛言忍不住打趣。

“是很想见一见啊。”柳熙熙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可是人类都生存不下来的环境，但他们却能够与环境共生，这样强大的存在，不是很厉害吗？而且有防护罩，它们不会伤害到你的。”

看着柳熙熙这个女孩子都毫无惧色，张琛言也只能硬着头皮表示：“我其实也希望自己这次去能够看见，毕竟要知道自己的对手长什么样。”

“你要去地面体验馆？”柳熙熙神色欣喜，“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刚好我还想去一次。”

张琛言十分怀疑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如此“刚好”的事情，但看着热情的柳熙熙，看着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张琛言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

看着张琛言点头，柳熙熙顿时笑了起来，眼睛又一次弯成可爱的月牙。

“你跟谁都这么热情吗？”张琛言好奇道，毕竟舞台上的柳熙熙可不是这个样子。

“只对你这么热情。”柳熙熙回复得干净利落，“因为你是第一个夸我唱歌好听，还建议我以后可以去唱歌的人。四舍五入，这算是为我指明未来的发展方向了，约等于人生中的贵人。”

这一摞摞的高帽子戴下来，张琛言有些吃不消，要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情况和柳熙熙的情况，他很可能会以为是柳熙熙对自己别有所图。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除了你……我没朋友。”柳熙熙又补充了一句，“收容所的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们总能想到自己在收容所的日子，那段糟糕的回忆，所以我渐渐与他们疏远了，至于工作后认识的人，他们都只是同事、合作伙伴，跟他们做朋友是一件不理智的事情，因为自己的脸，我又刻意缩小了交际圈，所以到最后……”

张琛言明白柳熙熙的意思，他也相信，柳熙熙绝不是个话痨，只是一个人憋了太久，遇到一个可以放松倾诉的人时，就会一股脑发泄似的讲出来。

“别想了，去地面体验馆，我请你！”张琛言笑着对柳熙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