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母亲听完张琛言的回复之后，沉默了许久，就在张琛言犹豫着是不是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母亲才缓缓开口：“人类的寿命毕竟是有限的，我也会担心自己离开人世之后有没有人照顾你，如果它真的能够帮我照顾你，或许我是愿意的。但其实我又不是那么放心，万一它想害你呢？万一它对你不好呢？”

看着母亲蹙眉认真思索的模样，听着她日常的絮叨，张琛言突然感觉鼻子一酸。

是啊，每个人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方向都不一样，这就是母亲思考的角度。

张琛言的母亲名叫谢菡，和0810母亲那样的新潮女性不同。谢菡性格朴实，但又格外坚韧。

这些年在地下城，谢菡一个人将张琛言拉扯长大。起初的几年，张琛言相信谢菡还是有些盼头的，毕竟那个时候父亲还在，两个人虽然相隔两地，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平安地活着，努力地活着。

可自从张琛言有记忆开始，父亲就已经失踪了，他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照片、视频……那些图像资料中的母亲笑容甜美，父亲英俊温柔，两人是那么的相配，宛如一对璧人。

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他们应该可以一起进入地下城，幸福的生活。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是个意外，威胁到自身性命的意外，但他们还是平和且坚定地接受了自己。

这么多年，张琛言从未听母亲抱怨过一句，甚至在自己询问母亲怪不怪自己，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时，母亲还会反过来义正言辞地教训自己。

“你爸可喜欢你了，从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们两个就特别期待。你出生那会儿你爸不在地下城，但我托人给他拍了照片，他特别宝贝，一直带在身上。”

母亲习惯性絮叨，但每一字每一句讲的都是他们对自己的爱。

张琛言洗好碗筷，坐在谢菡旁边，再一次试探性地问道：“你要不要去数字世界看看？”

是的，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在很多人看来也绝对算是不可思议，但张琛言这个数字世界架构者的母亲还真从未进入过数字世界。

据说，父亲生前是保守派的人。保守派对于现有科技一直处于抵触状态，他们认为科技的过快发展是让人类走到今天的元凶之一，因此人类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脚踏实地留在物理世界中研究对抗病毒，对抗严寒的办法，而不是在数字世界中靠幻想度日。

母亲其实对于科技并不算反感，只是由于父亲的缘故，她也不怎么关注。然而科技的发展太快了，快到即便有一天你想关注，也会发现自己早已落后太多。

人都是有惰性的，时间长了，你反而会害怕，会逃避。

张琛言曾经几次劝说，母亲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一次，张琛言本是也不抱什么期望的。

“你刚才说的那个复制人，就是出现在数字世界？”谢菡突然开口问道。

张琛言点了点头：“是的，目前是在那边，具体的可能还要再调查。”

“那个，很危险吧？”谢菡听完张琛言的阐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越是不清楚缘由的事情就越危险。”张琛言开口说道，“具体的我还不确定，事情大致就像我给你讲的那样。”

随后，张琛言像是怕母亲多想，又补充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你。”

片刻后，谢菡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终于点点头说道：“好，我跟你去一次。说起来，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你的工作环境呢。”

“真的？”张琛言有些不可置信，随后立马确认道，“答应了就不能反悔！我这就去准备！”

不怪张琛言这么兴奋，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每个人获得些许成功之后都会想要与自己亲近的人分享，但他大部分时候说的事情母亲都听不太懂，现在可以直接带母亲去看，让她自己去感受，张琛言怎么可能不激动？

张琛言看了下自己的排班表，刚好后天休息。

在确认了母亲愿意跟自己一同前往数字世界之后，张琛言第二天上班时都是喜形于色的。

0810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张琛言有什么线索吗？

不过，连自己这个常年在R城的裁决者都没有什么线索，张琛言又能调查到什么呢？

“有什么好事吗？”0810十分直率地问道。

在她看来，人类是十分乐于分享好消息的。

当然，她的猜测也没有问题。张琛言紧接着就告诉了她自己母亲愿意来数字世界的事情。

“你打算带她去哪里？”0810开口问道。

“当然是R城了。”张琛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对于他来说，这些年他最大的杰作就是R城。他自然想要带自己的母亲去看一看他心中的最佳成果。

没曾想，0810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直接皱起了眉头：“你确定阿姨会喜欢R城吗？那个地方连个平整的路面都很难找到，到处都是标新立异的建筑，好不容易有几栋看起来比较正经的地方，还是科研所之类对于专业人员以外的人，可谓是极度枯燥乏味的去处。”0810的话说得十分拗口，但张琛言完全可以理解0810的意思，他知道这是0810的好心建议。

“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Z城那样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那里是年轻人的天堂，我母亲喜欢安静。”张琛言虚心求教。

0810思索片刻之后答道：“要不然就带他去A城吧。”

听到这句话张琛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A城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是，许多人用于缅怀的地方。

因为A城最像物理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而且它的布局结构以及建筑、建造全部都是以过去人类居住环境为对标的标准。有的甚至是一比一还原，比如说故宫、颐和园、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你在这里可以看到过去那些有名的建筑，有不少旧世界的人说，在这里他们能够找到故乡的感觉，在这里他们会觉得自己还生活在那片故土。

只是随着旧世界的人越来越少，以及大家越来越习惯现在的生活，人们逐渐把那里当做过去的伤疤，一个用来缅怀的地方。

与地下城不同，A城是有白天黑夜的，但无论是光明还是黑暗，都是科技创造之后的成果，并非自然现象。

有人说这会让他们觉得熟悉，也有人会说科技与自然到底是不同的，科技只能模拟出一个样子，但却无法真实地给人带来那种感受。

不管这是不是吹毛求疵的挑剔，也不管大家在这个点上讨论的究竟是生理的感受还是心理的感受，张琛言都可以理解，或者说绝大多数人都可以理解。

张琛言之所以会沉默，也是因为他在思考，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的建议？

看着张琛言的神情，0810立马反应过来，她开口补充道：“当然，如果说那里会让阿姨触景伤情的话，还是不要了。只是很多人第一次来到数字世界都会选择这个地方作为过渡，所以我才提出这样的建议。”

根据张琛言和0810这么多年的配合习惯来看，他明白0810每一次话变得多起来，一定是因为她自己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所以才想要开口解释。

见状，张琛言赶忙安慰道：“放心吧，我妈不是一个特别多愁善感的人，你的建议很好。的确，A城是一个好的过渡。一过来就让她面对R城那样的地方，是有些太刺激了，说不定会让她对数字世界产生排斥。”

“所以你决定了吗？”0810望向张琛言，眼神中居然有些期待。

张琛言立马十分配合地问道：“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怎么感觉你好像对A城很熟悉呢？”

张琛言问这句话的时候，本是没有抱什么希望的，因为绝大多数的AI对于原本世界的模样都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对于它们来说原本的世界才是陌生的，所以在A城很少会看到AI，除非是有特殊办公需要的。

谁知，张琛言这边刚问出口，那边0810就立马开口答道：“你知道一个名字叫做坎布拉的地方吗？那里特别的美。”

张琛言听过许多名胜古迹，但这个地方他却是真的不太了解。这应该算是一个很小众的地方？也难为0810会连这种地方都知道，看来她真的是对A城爱的深沉。

看着张琛言迷惑的表情，0810赶忙补充道：“那是一个地质公园，风景特别的好。是那种大气磅礴的美，那些山水一定能够帮助阿姨疏解心情的。”

0810此刻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会向身边的人分享自己特别喜欢的地方。

张琛言点点头，随手输入“坎布拉”这三个字，紧接着就看到了相应的内容。

不得不说，0810推荐的这个地方真的很美，仅仅是通过图片就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张琛言望向0810：“你怎么会去这个地方？”

毕竟他看了一眼，这个地方的年游客数还不到一万人。

一年都去不了一万个人的地方着实是十分小众了，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科技环境之下，只要你想去，不需要花费高额的车票，也不需要长时间的路程奔波。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也喜欢十分安静的地方，所以才特意去搜了符合条件的景点。”0810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已经被我当做秘密基地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画面上的图片，张琛言也感觉有些神往。

“好吧，这就是明天的必去景点。”

听到张琛言这么说，0810微微勾了勾唇角，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我还要回去工作，你不要再偷懒了。”

听着0810的话，张琛言也微微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看着0810他是真的会迷惑，科技真的这么神奇吗？能够让人类与AI的界限变得如此模糊。

不过在面对那些低级的AI时张琛言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那些只会服从的AI怎么看都只是冷冰冰的机器而已。

下班的时候，张琛言难得有了归心似箭的感觉。

从工作舱中醒来，张琛言便开始检查给自己母亲准备的各种设备。因为谢菡之前从没表现过想要进入数字世界的意愿，所以家中并没有准备专门的舱体，这一次也是张琛言提前租赁好了体验舱。

谢菡跟他不一样，他因为工作缘故有相应部门特批的工作舱。绝大部分的人如果想要进入数字世界，都需要自己购买相关设备，谢菡也不例外。

为了这次让谢菡的体验感好一些，张琛言各项设备都租赁了最贵的那一种，基本和他的工作舱等级不相上下。

确认了这些东西之后，张琛言便开始跟母亲确定行程。

谢菡听到张琛言说会带自己去一个很像是地上世界的地方，还感觉十分不可思议，毕竟在她看来，数字世界能够复刻的东西到底是有限的，但在张琛言的再三保证之下，她还是答应下来，并保持期待。

第二天一早，吃完谢菡准备的早餐，张琛言动作利落地洗了碗，然后二人便准备出发了。

不得不说，张琛言之前的细心都没有白费，两人同时落地在A城的时候，谢菡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她此刻的心情，那种震惊与迷惑。

“这是你口中的A城？”谢菡开口问道。

他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毕竟他从未见过地上世界的模样，但此刻看着谢菡的神情，他觉得应该大差不离。

张琛言点了点头：“是啊，有没有熟悉感？”

A城的入口是一处火车站，或者说它做成了火车站的模样。

“如果你想体验一下，可以买票的。”张琛言开口说道。

在这个地方，火车已经不再是什么通行工具了，相比而言，它更像是一个游乐设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