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意义

AI无所不能，这是大部分人类对AI的印象。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诚实地说，如果人类愿意，那么AI的确可以完成人类想象中的绝大部分事情。那些人类受限于自身没有办法完成的内容，AI因为它本身的特性，都可以很好地达到。

可问题就在于人类真的放心AI吗？

说到底，人类给予AI的权限都是在可控的范围内，至少是看起来可控的范围。

因为像0810这样在有爱的环境下创建出来的AI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AI都是因为服务需要而被创建出来的，它们不具有自主学习能力，同时却具有极强的服从意识。就像柳熙熙说的那样——如果人类愿意，可以通过程序设定等方式让他们学会人类希望他们学习的东西，或者说人类愿意他们学习的东西。

综上所述，不难察觉到，在这场游戏中，人类才是主导者，因为人类才有选择权和资源分配权。

“我和你上过同样的学校。”0810突然开口说道。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貌似没头没脑，但其实正是对柳熙熙的回复——我和你上过同样的学校，经历过很多人类可能会经历的事情，所以不要把我当做一个简单的机器，或者说是异类。

0810没有说谎，在数字世界中的确也有专门的学校是为了像0810这样的AI所设置。

这样的学校做的并不是简单的程序设定，或者输入指令，而是通过多方调试和引导，提高AI的自主学习性。

当然，能够享受到这样待遇的AI也是极少数。

或者说，在整个大环境之下，教育资源本就是极度稀缺的。无论何时何地，人类不可能没有教育，但是教育的方式也分为很多种。全面而广阔的教育是一种，细致而具有针对性的教育，又是另外一种。

在教育资源不算那么稀缺的情况下，人类自然会选择前者，但现在人们所需要的是各个领域的专业精尖人才，所以在孩童十二岁之后，地下城就会针对孩童的天赋以及能力等因素，为他们选择合适的领域进行学习研究，以便更快且更好地为这个社会做产出。

没错，现在的所有一切都是加速的，人类必须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事情才可以，毕竟只有产出才能换得功勋值，也只有所有人类共同的努力才能打破现在的僵局。

没有人愿意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他们更不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都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

舞台上的柳熙熙曾经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女孩，有许多人对她进行欺辱打骂，但是十二岁的那一年，柳熙熙用自己的歌喉为自己谋了一条出路。

当然，这只是开始。毕竟真正要站在面对千万人的舞台上，还需要经历层层筛选。

张琛言有的时候也会感叹，究竟是什么样的毅力，让柳熙熙坚持到了现在？或许过去的磨难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历练吧，毕竟能在那样的年纪经历那些事情，之后还咬着牙挺过来，着实让人感慨万千。

“我们不一样。”柳熙熙的语气十分笃定。

在对着0810说完这句话之后，柳熙熙便低声吟唱起来。

因为这一部分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所以负责舞美、灯光、伴奏设置的人员也是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配合。

所幸，柳熙熙根本不需要任何配合。

她只是简单地清唱，唱的歌词也从未出现在她的任何一首曲子中，但每一字每一句讲的都是她的故事，人类的故事。

冰河世纪之后，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为了人类的延续放弃自己的幸福，有人说这是伟大的选择，这是人类的黑暗时刻，却是人性的高光时刻。但是像柳熙熙这样无父无母，成长在收容所的小孩，他们所感受到的只有极度的不安以及恐惧。

他们接受着模式化的教育，绝大多数人以后只能从事最简单、最普通的工作，他们想要挣扎出头，就必须要付出比其他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因为他们没有后盾，也没有任何的积累。没有父母的功勋值给他们用，但却有无数需要开支的地方。

从收容所出来的孩子，他们的功勋值都是负数。收容所不是什么无偿付出的福利机构，它与这些孩子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借贷。前期它会为这些孩子垫付功勋值，但后期这些孩子就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进行偿还了。

还没有进入社会就已经欠了一屁股债是什么感觉？收容所的每一个孩子都深有体会。

柳熙熙在用她的歌声传递她的人生，那种孤独、恐惧与无助。

仿佛一个人走在一条昏暗的小巷中，看不清前方的路，而身后的泥土也在逐渐崩塌，你所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地跑，不断地跑……但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会去往何方，究竟能不能看到那一丝光明？

如果不是在现场听，张琛言很难相信柳熙熙这样单薄的身体会发出那样磅礴有力的声音。

那是对命运的控诉。对时代的控诉。

一曲终了，柳熙熙转头望向0810。

这一回0810并没有与她针锋相对，反而坦然说道：“我唱不出这样的歌曲，因为我们没有过去。”

是啊，要怎么定义AI的过去呢？它们的过去。难道就仅仅是人类技术的更新迭代史吗？

这样的过去与它们本身的关系又有多大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0810就此认输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说道：“不过AI也有AI的特点，AI能够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演唱会的场馆上方变成了一片璀璨的星空，无数的流星划过，美不胜收。

就在大家以为这是0810带给他们的全部惊喜时，一粒粒的烟花突然腾空而上，在天空中绽放出夺目的光彩，0810和柳熙熙所处的舞台更是化为了一片汪洋。巨大的鲸鱼在他们脚下遨游，珊瑚、海星、水母、螃蟹……海底世界的浪漫让整个舞台变幻出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张琛言站在台下此刻已经看呆了，他知道0810生性要强，之前0810一直站在台上沉默，他便觉得有些不对，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在憋大招。

台下的人彻底沸腾了，星空、海底、深蓝色的光蔓延开来……所有人都为之沉醉，也为之感叹。

是啊，这就是AI的魔力，这就是科技的魔力。

每一个群体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都是应该被承认的。

一只小丑鱼跳上柳熙熙的裙摆，然后顽皮地围着她绕圈圈。越来越多的鱼儿被吸引过来，它们有的从柳熙熙身边游过，有的则在给柳熙熙跳舞。

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生动，一时间让所有人都有种亦梦亦真的感觉。

“享受这一刻，享受今晚，把更多的快乐带给喜欢你的人。”

0810说完这句话又随手变出一只洁白的玫瑰递给柳熙熙：“祝你演唱会圆满。”

说完，0810便走向台下，再一次回到张琛言身边。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局，大家以为两个女人会站在台上针锋相对。

却不想，她们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自己，更是两个群体。

这是人类与科技的碰撞，也是人类与科技的和解。

张琛言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神色依旧淡漠的0810，突然觉得自己对她的认知需要重新梳理一下了。

演唱会因为这个小高潮又一次热闹起来，大家的情绪被调动，柳熙熙的歌声也再次响起。

“是啊，AI是没有过去的，AI的一生不过是人类操控下的创建与销毁。”0810的声音很轻，但张琛言却听得清楚。

他转过头望去，0810的脸上并没有落寞的神情。

0810似乎永远都是以一种极其客观的状态来看待所有，她俯视着一切，包括她自己。

“你不一样。”张琛言突然开口说道，他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但却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不一样的。”

0810微微偏头。在打量了张琛言片刻之后，却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询问。

柳熙熙的歌声依旧动听。这是她立身的根本。

所有人都以为柳熙熙靠的是天赋，但张琛言却知道柳熙熙为了今天站在台上都付出了些什么。

在二人认识的几年中，他从未见到柳熙熙碰过任何伤嗓子的东西，明明是爱吃的年纪，但柳熙熙却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吃任何辛辣、刺激、生冷的东西。

这样的状态维持一天、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都不难，但柳熙熙却是从十岁开始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张琛言还记得柳熙熙被救援人员从大火中抱出来时的模样，她的脸明显被烧伤了，但是她却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医生救治过后，对于女孩子最在意的面貌，柳熙熙一个字都没有问，全程紧追不舍的都是在询问自己还能不能唱歌，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受到影响。

或许，在过去人们会说这是对艺术的追求，但是张琛言却无比明白，对于柳熙熙而言，她追求的不仅仅是艺术，还是自己立身的根本，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地下城的每一个人，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未来可能会遇到什么，都在竭尽全力地活着，程双新是这样，柳熙熙是这样，自己也是这样。

演唱会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陆续登出。

在数字世界的演唱会就是有这点好处，你永远不必担心人群拥挤，如何疏散离开。人们只需要在自己的XR设备上轻轻一点，便可以快捷地回到自己在物理世界中的住处，而那些AI也会回到自己在数字世界中的归处。

临分别前。0810对着张琛言说道：“你最好思考一下，对于你而言，R城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完，0810便消失在了张琛言面前。

紧接着，张琛言也选择登出。

关闭XR设备，从工作舱中醒来的时候，张琛言还有些不太适应。虽然这样的过程早已经历了无数次，但每一次张琛言都会选择在工作舱中休息一两分钟，然后再起身。

登出和登入操作都是即时性的，这一两分钟仅仅是张琛言的个人习惯而已，他需要区分一下数字世界和物理世界，需要告诉自己“你进去了”或者“你回来了”，这是独属于张琛言的仪式感。

躺在工作舱中，张琛言脑海里想的都是0810的那个问题——R城究竟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希望吧，是人类的希望，也是自己的希望。

无论多少人告诉自己父亲不会再回来了，但他总觉得这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因为人类不够强大，不然一定能找到父亲，能找到那些失去了的人。

“吃饭了。”母亲的声音突然传来。

张琛言不得不从休眠舱中起身。

母亲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虽然大多是素菜，但张琛言依旧吃得格外香甜。

对于地下城的人来说，能够吃到这样的饭菜已是不易。

吃完饭，张琛言主动认领洗碗的任务，这是他们家务分配的习惯。

张琛言一边洗碗，一边对着母亲问道：“如果出现另外一个你，你会怎么做？”

“另外一个我？”母亲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张琛言点点头，随后便把R城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母亲思索片刻，追问道：“你说的另外一个我，它的生命是永生的吗？”

“永生？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点？”张琛言感到不可思议，毕竟这是他和0810都没有思考到的角度。不过他还是认真负责地回答道，“复制出来的你，本质应该跟高级一些的AI差不多，所以大概率它是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