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门邪道

眼看到了交医药费的日子，吴虹迟迟不见回来。梅佳雯和奶奶商量后，干脆让村长做主，把老黄和牛犊一起卖给了村里的一大户人家，先把梅大军的药费补上要紧，只要牛卖了就能缓解好一阵家里的危机。

农村人和牲畜都是有感情的，农忙时节，牲口能给人带来极大的便利，牲畜能给人们节省人力，人们对牲畜怀有感恩之心。放了一个暑期的老黄和小牛犊，梅佳雯心里有万千不舍，但眼下，她只能先救父亲，哪怕之后再把老黄买回来呢？梅佳雯天真地想，虽然卖给村里人不比卖牛肉店赚得多，但好歹老黄能免去被宰杀的命运，总归还在一个村子还有见面的念想。

大户家的两个帮手来后院牵老黄，老黄“哞哞”地叫着，小牛犊在院子撂着蹄子跑来跑去，它们仿佛意识到了要被卖掉的命运，在用自己的方式做着反抗。梅佳雯不忍看老黄离开的场面，偷偷躲进屋子，用被子捂住头，掩着耳朵，还是听见老黄一遍遍无奈的喊叫声。后来听奶奶说，老黄也舍不得走，在院子一步三回头不停回头看，眼泪汪汪的。牵拴绳的男人扯得老黄鼻子都流血了，跟在老黄屁股后头的男人不耐烦地拿着手里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老黄身上，老黄的肚子上、屁股上瞬间就起来了长长的血印子。“老黄是真不愿意走啊，唉！”奶奶的一声感叹，叹出了梅佳雯憋了许久的泪水。

医院抢救室的花销如流水，对于梅佳雯来说，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要把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都吸进这个黑洞里。

梅佳雯思前想后，作为家里唯一顶梁柱的父亲都倒下了，老黄也卖了，这个家还能拿什么能支撑她读书呢。学杂费、生活费等各种费用……虽说不多，但对于当下这个家庭来说，太难了，再读下去就是无理取闹，这个家庭没有这样的资本，也经不起任何折腾。她失眠了一夜，把天哭亮了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知道，或许这就是她和学校缘分的尽头。

梅佳雯约邻居李平来到家前面的荒地坡上，向李平打听她那个已经赚到大钱在市里买了房的舅舅王利国。

“啥？你想去市里赚钱？”李平不可思议质问梅佳雯，

“嘘，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梅佳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李平的下巴惊诧得快到了地上。在她心里，她不上学，梅佳雯也不可能不上，梅佳雯一直是活在老师口中的“优等生”，不读书那就太可惜了。

“我爸还在医院躺着，每天都需要很多很多钱，我没法……”梅佳雯倾诉着内心的担忧。

“我舅舅他们干的活是美发，一般都是男的干的，女孩子可能不合适。再说，你年纪不到，我怕他们要不要你。”

“没事，你把地址告诉我就行了，其他的我再想办法吧。”

“那你等下，我回去给你抄去。”

李平转身跑进家里的卧室，从墙上的发黄挂历上偷偷抄下舅舅的电话和地址，跑出屋子来，把小纸条塞进梅佳雯的手里。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李平担心地问道。

“就这两天。我爸还没醒，醒了他可能就不让我去了。”

“那谁照顾你爸爸？”

“我妈、我奶都在呢。”

李平轻轻拍了拍梅佳雯的肩膀，除了对梅佳雯的心疼还有不舍。但她知道，她也帮不了梅佳雯什么，不是梅佳雯父亲的突然变故，她平日在家里还不如梅佳雯，她们深知自己的命运，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手里，命运的主宰权要么被传统封建的家庭观念剥夺，要么被无常的世事剥夺。她们在逆来顺受的日子里互相倾诉，彼此互舔着伤口，分享难得的快乐与悲伤。现在也要面临着别离。

晚上，梅佳雯在屋子收拾衣服，家里四口人的衣服被吴虹混在一起塞在柜子里，梅佳雯只好把柜子里所有的衣服拉出来放在床上、凳子上，从中挑选出自己的衣服来。吴虹拿着一个劣质白酒瓶突然从门外回来了。

“你翻什么呢？”吴虹踉踉跄跄扶着门框进了屋门。

“终于知道回家了。”梅佳雯不理会吴虹的问题。

“找钱？咱家可是一个子儿都没有。”吴虹神经兮兮地傻笑着说。

“我又不是找钱。再说医药费已经给我爸交了。”

“谁交的？你上哪弄钱？”

“老黄卖了。”

“卖吧，卖吧，都卖了吧，把这房子都卖了吧，看能不能救得回他那条贱命。”

“那是我爸！”

“还是我丈夫呢！你以为钱好弄？都是群王八蛋，喝酒也不借老娘……”

“喝酒就有钱给我爸交医药费了？”

“我，我不想跟你说话。睡觉！”说完，吴虹摸着踉踉跄跄走到床边，一头倒在床上，竟呼呼睡起来，还不停打着酒嗝。

梅佳雯忍受着吴虹打嗝的酒味，用手挥了挥飘在鼻尖的恶臭气息，拿起手里打包好的行李就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吴虹手里的酒瓶子脱落，骨碌碌滚到墙脚又弹了回来，梅佳雯吓了一跳，回身看了眼吴虹，用脚把屋里的垃圾篓踢在床边，扯开床角的被子随手盖在了吴虹身上。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梅佳雯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上路了。她手里只有砸了从小到大存钱罐中的几十块零钱，她无法想象下一段路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她不出来的话，即将目睹的就是这个家一点点地消逝，每一秒她都在感受着那种威胁。

医院的梅大军终于在三天后醒来。全家沉浸在梅大军醒来后的喜悦里，李素芬回家给梅大军煮医生嘱托吃的流食，吴虹在医院忙前忙后按医生指示跑腿，床上的梅大军还在适应着苏醒。中间只有梅佳俊问姐姐去哪了想找姐姐玩，却被吴虹怼回去。

下午，村长赵生来医院看望梅大军，在医院门口遇见吴虹，通知梅佳雯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镇一中录取了，询问为什么没有来领取通知书，吴虹这才发现梅佳雯消失了。

吴虹、李素芬到处找梅佳雯，百般逼问才从李平口中得知梅佳雯去了市里。吴虹以为梅佳雯是和她置气，让李平转达给梅佳雯她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李平告诉吴虹说，梅佳雯自己不想读书，所以才去打工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吴虹，丝毫没有半点开心，尽管知道梅佳雯不读书，意味着要节省很大一笔开销，也不用低三下气向别人求钱，但真如她向梅大军说的那样让梅佳雯辍了学，她竟有几分心酸，她要听到梅佳雯亲口说这样的话，来抚平她心里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