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学费

后院逼仄的空间里，除了老黄牛，还住着梅佳雯的奶奶——七十岁的李素芬。自从老伴梅秋明去世后，李素芬嫌前院吵闹，果断搬到后院。其实前后院也就一个中门门框隔着，一眼也是能看到前院的，李素芬不过碍于和吴虹的过节，故意错开。

梅佳雯搬着小凳子，蹲在李素芬的茅草屋厨房旁边粘书。李素芬在厨房里正点着柴火烧水煮饭。

“奶，中午我跟你吃吧？”梅佳雯对厨房正忙活的李素芬说。

“行，那做擀面条？”李素芬知道梅佳雯最爱吃她做的手擀面。

“好！”梅佳雯兴奋的回应道。

在梅佳雯心里头，李素芬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小时候父母去市里打工做生意，是李素芬一点点把她拉扯大，自然感情是和她近。吴虹和李素芬的婆媳关系一直没怎么处好，至今两人不怎么说话，两人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李素芬和孩子们亲，心疼两个孩子。自从有了梅佳俊，梅佳雯就被分配单独一个人睡。梅佳雯害怕，就会钻进奶奶房间里，听奶奶给她讲着“老古言”睡觉。

“老古言”是李素芬对故事的叫法。什么“沉香劈山救母”“”杨白劳”等，都是李素芬讲给她听的。年轻时候，李素芬喜欢看戏、玩闹，偏偏家里对女子管的严，不让她出门，她反而越是跑得远，跋山涉水，全国各地到处跑，见了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最后在火车上见到梅佳雯的爷爷梅秋明，就被梅秋明领到家里头，一住就是一辈子。李素芬给梅秋明生了仨孩子。梅秋明却早走了，留下李素芬把孩子们拉扯大。好歹现在都成了家，留下李素芬和儿子守着老院子。

“娃，能上镇一中不？”吃饭的时候，李素芬问梅佳雯小升初考试的情况。

“我肯定能考上，就是她不想让我上。想留着钱给儿子花。重男轻女，我就不是她孩子嚒。”梅佳雯吐槽着对吴虹的不满。

“奶支持你上学，奶这还有些钱，到时候给你凑上。”

“不用，奶我自己挣。”

“傻孩子，又犯犟！”

李素芬对梅佳雯和梅佳俊没有所谓的偏心，手里的钱净想着给两个下辈花了，特别是看到吴虹偏心孙子，总是想着法的温暖着梅佳雯的心。

被太阳炙烤了一上午的小永村像个烧干的烹饪锅。天气太热，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啊叫，叫的人心烦意乱，人们只能在屋头午休。

梅佳雯午休后揉着眼睛从李素芬屋里钻出来，被刺眼的太阳以及大地的热气逼的退回。她眨巴着眼睛，冲进自己住的屋里，拿出帆布斜挎包，把塑料蓝皮的《西游记》塞进包里，顺手从折叠圆饭桌上拿起吴虹倒的凉白开，检查完上山放牛的行李又折回后院。

梅佳雯来到牛棚处解开老黄牛，把拴绳盘在老黄牛的牛角上。老黄牛不紧不慢地上路，朝着南安山登山的小路方向走去，小牛犊紧跟着老黄牛。梅佳雯瘦小的身躯跟在后面。

“放牛”挣学费——这是梅佳雯暗中跟吴虹的较劲。梅大军并不知情。梅佳雯只对父亲说自己想去山上放牛，清净。不过也是事实，平日在家里，只要她静下来刚把书翻开，总会传来吴虹的杂活安排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不是不知道，平时农忙她也会一起跟着干田里的活，几岁开始就当个大人使。可如今过了农忙季节，家里头的小活也总是源源不断，不是要拿着洗衣盆去村小溪边上给全家洗衣服、刷鞋，就是去菜地摘菜做饭，要么打扫屋子、院子。而吴虹则带着梅佳俊去走街串巷，要哄得这个弟弟每天笑嘻嘻的寻乐子，她知道村子里很多人会“重男轻女”，可女孩子就不是他们的孩子吗？手心手背难道不都是肉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心里有一万个问号。

梅佳雯是想放一个暑假的牛，等小牛犊长大了，卖个好价钱，她就有学费了，她不想吴虹天天唠叨她是“赔钱货”。出了家门倒是也自由自在。没有梅佳俊天天粘着她，也没有吴虹安排家务，有的是躺在“老树”下吹着小风看着闲书。夏天南安山上的草木肥硕，山上放牛、放羊的人不少，人们都指望夏天牛羊飞快地成长卖个好价钱。距离家有半个小时的登山路，山体有个六七十度的斜坡，路上不断有小石子和大石子硌在脚底下，赶路时他们总得小心看着路，生怕打滑的石子儿带个跤摔。

时间久了上山的人都熟悉了，任凭牛儿们在山顶四处跑着吃草，放牛羊的人坐在山顶的那棵老树下面打纸牌，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再一起起身找牛回家。

放牛的队伍里，有梅佳雯的邻居李平。两人一起上山还能作伴。李平小梅佳雯一岁，家中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在家属于受气受累的角色。兄妹几个起了矛盾，打不过大姐，争不过三弟，母亲王翠菊当年因为连生两胎都是女孩，在生完她后，活生生被李平的爷爷和奶奶打了一顿，整整一个月没有下床。梅佳雯听李素芬说“要是第三胎还是女孩子，王翠菊说自己就投河自尽，实在是没脸见人。”

李平爷爷曾经是地主，旧社会的地主就是个狠角色，既传统又封建，“重男轻女”在他家是明目张胆的挂在嘴上，且对自己孩子的“赏罚制度”也源于此。李平爷爷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当年第一胎生了个儿子，搬出去独自成家时，分走了一半家产；二儿子就是李平的父亲，由于前两胎是女儿，在家各种受气。当时他想分家出去，李平爷爷愣是不给一个子儿，如今生了儿子想出去，家产早败没了，至今一大家子十几人合住在一个院子里。

李家一代代的传统封建观念，主宰这个家的命运，也主宰着家里女人的命运，女人们开始不由自主的受这种思想的教化，也潜移默化成为它们的拥趸者和践行者。

王翠菊开始对这个老幺的儿子格外好，儿子解决了她的生存危机，像是她的救命恩人。李平自然成了大院子里最不受待见那个，她逆来顺受习惯了，知道家里都是黑心的主，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看夏天小永村不少上山放牛的，假期一到，家里专门给李平买了两头牛犊，让她赶着上山放牛给家里赚钱。

就这样，李平和梅佳雯成了放牛娃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