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

程自豪看看魏余聪，这家伙向来是头可断发型不可乱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紧贴头皮的三七开分头，每一丝头发都各就其位，身上永远是标准三件套。

可现在，魏余聪也是顶着个鸡窝头，昨晚拍软件算有限元的时候，他就没停止过挠头，大晚上的自然也不会打摩丝……

穿着松垮垮的睡裤，上身是一件同样看上去非常无精打采的长袖棉质衬衫，配上脚上的拖鞋，别说外企精英了，这样子看起来好像刚从大澡堂出来。

魏余聪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低头一看，脸腾地就红了起来：“我先去整理一下仪容，一会儿见”

说完急忙忙如丧家犬般绝尘而去，速度之快，以至于话音还在走廊上盘旋，人已经不见了。

程自豪撇撇嘴：“认识他挺久了，这样子对他而言，大概和果体上街差不多吧。”

苏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好像就不怎么在意？”

“我比他想得开，再说他是精英，我只是普通小工程师，我只要在工作上负责就行，日常生活里像他这样实在太累了……”

“哎对了，”苏权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是欧姆新能源出来的，欧姆有个财务经理叫林珑，你认识么？”

“林珑？”程自豪一拍大腿“太认识了！人挺凶狠的！在欧姆绰号灭绝师太……”

苏权“……”

愣了愣才道：“我听说，她也要来我们这儿了……”

“真的？”程自豪大喜

“你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当然，”程自豪“我得把这消息告诉老魏去……”

“噗嗤”苏权笑了“这不用你操心，没准他已经知道了呢？”

“……”轮到程自豪沉默了。

半晌后他看着苏权，：“姜还是老的辣。那我先洗澡去了，咱们一会儿会议室见。”

……

会议室里，魏余聪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冷冰冰地坐在一边不吭声。

对于这个破天荒的想法，与会者第一反应都是呆了……

能有资格参加会议的，至少都有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学历方面，硕士不算数，博士一大把，海龟之间也得相互比比毕业学校和第一学历。

人才济济。

面对这么个简单粗暴的方法，而且看上去极为的投机取巧，以至于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我操！不会吧……这什么缺德主意？”

若是放在一般情况下，程自豪只怕早就被千夫所指了。

可在这儿，一来这是苏权正儿八经地在讲，底下人就是想喷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够格。

其次，在座的都是业内行家，不是网上的键盘侠，惊讶之余的第一反应是想办法验证这个破天荒的解决方案是否合格，而不是一言不合就开喷。

理工男/女们在这个方面既富职业道德。

苏权不多话，只是开始展示ppt。

这是他刚刚花了20分钟时间做的，数据就是魏余聪和程自豪连夜跑出的。

这也是团队管理者必备的业务能力，程自豪看得叹为观止，这点东西让他来做，估计得两个小时，而且绝对没有苏权这么美观精准。

工程师都是看数据的，虽然这点数据量远远不够证明。

但至少是指明了一个方向，而且看上去这应该是条康庄大道。

苏权慢条斯理的讲完后，看着大家，说：“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台下响起一片嗡嗡声，大家开始交头接耳。

而程自豪和魏余聪显然也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魏余聪对此反应漠然，面无表情地坐着。

程自豪开始哈欠连天……

“哎，这熬夜工作和熬夜打游戏的疲劳强度完全不一样啊……”他心里在嘀咕，盼着会议早点结束，好回寝室去睡一觉，只要能躺尸三个钟头，应该就能恢复过来，而不是想现在这样，脑子里晕晕乎乎仿佛塞满了棉花。

会议室内嗡嗡嗡嗡了足有五分钟。

苏权也不打断，他知道这说明大伙上心了，正分组讨论。

理工男/女们就这点可爱，虽然有时候组织性纪律性比较差，动不动就开小会，但开小会倒是极少跑题。

或者有时候急眼了，连上下等级都不顾直接怼苏权，但对事不对人，最终通常都能安抚下去。

眼看声音渐渐低下去。

苏权笑笑：“看样子，大家觉得都可以试试看？”

众人不做声，只是点头。

“那好，我就重新分派一下工作，这几天大家调整一下工作重心，我们搞个集团作战，尽快把这个蠕变项目的成果拿出来。我宣布，现在蠕变项目的优先级调到最高。大家通力协作，把实验进度推上去。如果实验结果证明切实可行，那么我们的新车就可以砍掉很大一块成本，这是天大的好事……”

随后，苏权还是分兵点将，有负责继续用软件跑数据模拟运算的，负责实验室的几个，则放下手中的活计，开始对切割后的轴承做全工况测试，以确保安全性。

法务部那边也有人列席会议，他的工作同样复杂，这是妥妥的专利项目，法务部这边要尽快把所有文件都整理好，然后由苏权这边派人填写数据并撰写专利描述。

轴承上切掉一片，看起来是个小小的改动，但实际上能产生极大的收益，说革命性的技术是过了，但这玩意要是能成功，哪怕是部分成功，也可以带来大量的经济收入。

之前的轴承用三年就必须得换掉，昨天魏余聪算了下，粗略估计切掉后的轴承大概能在同样条件下运行6年以上，当然，这是还没有考虑材料裂纹的情况下，但哪怕能用五年，这也足够了。

增加了33%的使用寿命啊！而且和电机保养寿命一致，这省事啊！在保养电机的时候拆了换掉轴承就是……

以车辆全寿命计算，开十年，原本在大修时要拆了发动机换轴承三次，现在只要两次……

粗看不多，但若是考虑到全部销量的话，对于全寿命成本的节约极为可观。

……

这边苏权在调兵遣将，下面程自豪哈欠连天，不是他故意拧着来，而是实在忍不住。

熬夜其实不算什么，谁大学时没熬过，不管是打游戏还是考试前抱佛脚，都是人之常情。

但昨晚有点特殊，整整一晚上，大脑都处于特别兴奋的状态，在全力运转，这样干活的效率特别高。

只是……缺点也明显，事情了结后，人就松弛下来。

他偷眼看看魏余聪，正襟危坐，但上下眼皮也在打交道。

苏权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大家开始整理摆在台面的笔记本或者平板，准备散场干活。

这时苏权忽然道：“在散会前，我提议，大家为程自豪和魏余聪鼓掌！”

“哎！”某人顿时一个机灵，茫然地看着苏权。

魏余聪这边也瞪大了眼睛，显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苏权哈哈大笑，站起来带头拍起了巴掌。

会议室其他同仁有样学样，全体起立，热烈鼓掌，同时热切地望着这两人。

程自豪抓瞎了，纵然他脸皮厚实如城墙拐弯，可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会议室里小二十号人，个个年纪都比他大一轮以上，业务能力更不用说，当他老师都绰绰有余。

还有几个头发都白了的，属于放到学校里能当教研室主任或者系主任的狠角色。

此刻都乐呵呵地鼓掌。

程自豪从他们的眼神和掌声中能看出真挚来，这更让他觉得惭愧。

该怎么办？

关键时刻，他脑子清醒起来，怎么办？看魏余聪呗，这货老江湖了，他咋办我就跟着咋办……

扭头看过去，程自豪只觉得眼前一黑。

尼玛的！

魏余聪啊魏余聪！

号称是只会工作的狂人！

怎么在这个时候拉胯了？

程自豪发誓，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魏余聪面孔红了！

而且不是普通的红，看上去就像猴子屁股一样。

此刻魏某人一改，站如松坐如钟的常态，就和第一次相亲的宅男那样，在椅子上扭捏不堪。

程某人傻眼了，这该怎么办？

眼看周围掌声依然热烈，他一咬牙，从椅子上站起来，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跟着一块儿拍手，顺便还悄悄踢了魏余聪一脚，后者如梦初醒，如法炮制，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傻笑鼓掌。

这可能是魏余聪有史以来第一次看上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苏权被这两人逗得乐不可支，第一个停止鼓掌，示意散会。

等其他同事都走完了，这两人才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苏权走到两人中间：“感觉如何？”

“苏总，放过我吧……”程自豪显得有气无力“我刚才恨不得钻地下去。”

“为什么？”苏权问

“这……”程自豪傻眼，这问题还真没法回答，支吾了半天，“我，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随即朝魏余聪一歪嘴，想要祸水东引，后者干脆装没看到……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苏权笑笑“我们中国人啊，就是这个毛病，愿意接受批评，却不敢面对赞扬，哪怕批评不一定正确，赞扬发自真心”

“这不是个好现象，但我们有时候却以此为荣。时间一长，大家就容易处于压抑的状态。”

“驭电是家新公司，但我入职时，董事会就明确地告诉我，公司要出车，同样也要出人。实际上中国现在的人才已经很多很多了，在技术上，我们完全有资格和欧美先进国家一较高下。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给我把胸膛挺起来！”

苏权给了两人一人一拳，当然下手很轻：“小年轻的，有点锐气，别像我个老头子一样，你们做对了就应该接受欢呼！心气！心气！知道嘛？！年轻人就要有心气！要昂首挺胸的接受表扬，这是应得的！反过来，做错了……”

“我懂，挨打要立正！”程自豪抢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