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猫呢？

……

水冷外壳一个接一个地破碎。

但孟俊达倒是不像之前那样沮丧，实际上他也没时间沮丧，一上班就和程自豪挖空心思在外壳上开出尽可能多的水冷口，然后再把外壳送到压力检测机里……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渐渐的两人开始逐渐投入到这种看似西西弗斯似的工作中去。

厚厚的实验报告，记录着他们这段时间以来付出的一切心血和努力。

虽然没有形成产品，但正如同质量行业中的老话，“知道错误的路径也是价值所在，错误堆积而来的知识，往往更加牢固”

两人逐渐认识到在实际的工程中，为了达到最优化设计要付出多大的成本，这是书本上从来没有讲过的知识。

而这种成本耗费巨大的事情也不是经常就能碰到的，两人不知道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分到了这个不停砸钱却看不到水花的项目。

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是托了时代的福，若是20年前，他们敢这么玩，在私营企业只怕被当场开除，在国企那也是敲掉奖金扣工资降职使用。

无他，当年实在太穷，国家没钱，企业自然口袋空空。

现在么，随着经济体量升到蓝星老二的位置，政府也好企业也罢，终于可以松口气，不再为钱而发愁，大可以坐下来研究研究该如何砸钱了。

现在这个地球第一人口大国，第一制造业大国，开始安心补课了，看起来效率不高，可夯实基础在任何时候都是不会错的，尤其是目标明确的时候！

……

间或回欧姆新能源的时候，程自豪留了个心眼，不管有事没有都朝尚成的总监办公室瞄几眼。

大部分时候，他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偶尔几次在场，也是把门关起来一个劲儿地打电话，或者找其他高级技术人员面谈。

并且尚成依然没有下班时间，有一回程自豪忙到11点才离开，却看到尚成一边啃三明治，一边对着电话大呼小叫。

这段日子以来，尚成明显见老。

当初刚入职的时候，满头白发，但神态昂扬，气度得体，脸上的皱纹也无法遮住红光满面。

现在么，嘴角都有些耷拉下来，配上硕大的眼袋，看上去像条斗牛犬，依然威风凛凛，但总觉得也有些不恰当。

气色不见得好，可如果没有那段晚饭上三人交换信息而达成的共识的话。

程自豪依然会认为公司目前一切正常，尚成的疲劳状态只是因为太累了。

公司所有人都知道尚伯伯辛苦忙碌，在办公室、技术中心、实验室、代工厂之间来回穿梭，以及总少不了的公关部。

这段时间程自豪有意识地留意了各大汽车网站的新闻，但凡是有关欧姆新能源的文章里，尚成露面次数跟以前一样，没有减少，尤其是涉及技术面的报道中，尚成更是频频出现，至少从这些软文来看，欧姆新能源一切正常。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天程自豪又能蹭饭了……

林珑回请……

“钱钟书说男女发展关系最好的办法是借书，借一次，再还一次，等于就有了两次接触的机会”他嘴里嘀咕着。

同事间下班后一起吃饭当然是很正常的情况，但好像这次的发展有点出乎意料。

里面味道不对啊！

莫非说这白头翁有桃花运了？林珑应该不可能看上这么个货吧？

要是两人肩并肩逛街，背后看去，没准会以为是头发花白的爹带女儿呢……

……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因为林珑这次定的地方也不便宜，吃了人家的就不应该在心里开划别人，这不道德，至少也得等第二天……

林珑选的是一家粤菜馆……

粤菜当然好吃，可因为生猛海鲜多，点单时稍微手一抖，人均就上千了。

当然以林珑的收入而言这是小意思，程自豪甚至巴不得她手多抖几下，自己就能吃好点，相对西餐，这玩意更对他胃口，菜单上这个蟹那个鱼，不管能不能叫出名字来，最好都来上一份！

……

三人落座后，魏余聪明显有点不自在的样子。

对此程自豪暗自好笑，他反正是跟着蹭饭的，最好魏某人胃口差，少吃点，这样他就能大快朵颐。

席间菜的质量真不错。

林珑说她自己习惯清淡，菜式便以海鲜为主，这让某人欣喜若狂。

但席间的谈话却并不开胃，甚至有妨碍消化的可能。

“上次我们交换信息之后，我就开始留意起来……”林珑夹了一筷子野生东星斑。

这家饭店的清蒸鱼是拿手菜。

蒸鱼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掌握好时间火候，一斤/六分钟，蒸熟后将蒸鱼的汁水倒掉，重新加入生抽，放葱姜丝，然后一勺热油下去。

别说其他饭店都会，就是普通人家弄起来也毫无难度，但味道就是不如这家店。

林珑显然也是常客，点菜时来拿菜单都懒得看，直接报了几样，然后又拿了大半瓶她之前寄存在这里的白州，显然这是极熟的老客人才有的待遇。

魏余聪此刻正喝着酒。

他日常生活极少嗜好，烟酒不沾，只是在吃饭时用点佐餐酒。

但也以清酒红酒为主，四十度的烈性威士忌，自娘胎以来入口的次数屈指可数。

白州以口感淡雅清甜而闻名，这也是日本威士忌的特色。

然而魏余聪一口下去，面孔顿时涨得通红，毕竟是酒精度40的玩意，辣啊！

林珑见了噗嗤一笑：“不习惯就别勉强，换红酒吧”说着就要按铃。

魏余聪连忙阻止，他嗓子都憋粗了：“不用，不用。以前确实不怎么喝烈酒，但尝尝也好。”

“倒是你，没想到酒量那么好？”

林珑笑笑：“以前在事务所的时候压力大啊，经常干活到凌晨，事情是做完了，可脑子始终处于过热状态，根本停不下来，躺在床上就看着天花板怎么都睡不着……没办法只能靠这个了……酒精有害，但我想总比心理医生开的那堆安眠药要好吧……精神类药品太可怕了，而且美国又是出了名的乱用精神类药物的国度，从医生到病人都觉得没事吃点药才是正常行为……”

魏余聪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这会面色正常多了。

“继续说正经事情吧，你知道的，欧姆新能源是欧姆集团下面作为电动车研发的主体，除此以外欧姆集团还有很多其他子公司，负责不同的业务，以前我只是觉得这些子公司之间的账务往来未免是多了些，站在我个人专业角度么，当然希望往来越少越好，因为这样我年底出大报表的时候可以免去编制那些抵销分录，你知道这个不但麻烦而且责任风险巨大。还有制定各种内部转移价格，每年都要弄，烦是烦的要死……”

“这是审计重点，不管是事务所外部审计还是税务局的税务审计，乃至联合年检汇算清缴，都是盯着这个的，偏偏会计准则对这块的规定又不是特别细……主要靠事后解释，这个可是在太烦了。抱歉，我不该抱怨这些”林珑说完挠挠头显得不好意思。

“后来有空，我就把往来业务从头到尾连起来来review一遍。嗯，应该说是带着预设立场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结果发现还真有问题。至少来说，存在着资金转移和虚构业务的嫌疑。当然这一切都很巧妙，该有凭证和资料应有尽有，一般审计人员也未必能看出来。除非是IPO上市审计，但那个就更不好说了。”

“所以？”魏余聪问道“你想说的是？”

“欧姆新能源存在问题的概率很大，有很大部分资金去向不明，我不是说这些钱是被人黑了，而是说很有可能是以虚构交易的方式，被中饱私囊。这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欧姆这边做得非常隐蔽，连我这个财务经理都被蒙在鼓里。”

“那么厉害？！”程自豪吓了一跳“数量级呢？”

“至少是千万……”林珑脸色难看

“那么多？”程自豪吓了一跳

“美元……”林珑又艰难吐出两个字来。

“靠……”魏余聪向来沉稳，此刻也不禁震惊。

“不是，那些投资者VC、PE，不都很精明的么？”程自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能转出去那么多？”

“很正常，因为……”林珑苦笑“专业。因为他们专业啊……”

“即便是我，如果没有起疑心的话，也会认为一切正常，何况，这也是他们雇佣我的原因，你知道，我的工作态度是卡得死卡得紧，和飞松电机那笔报销，其实在很多公司里都是没问题的，但在我这儿不行。这样我等于是成了他们的一张外皮，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公司账务清晰，内控严格……”

“可要是上市呢？上市都兜底翻所有账务的呀？”

“只要钱给够，很多问题是有解决方案的”林珑笑笑“而且都不犯法……”

“而且这些VC、PE就算在IPO前，知道他们的钱被挪用被转出，但这个时候也不会选择和威廉王翻脸，因为一旦上市，他们就可以成功退出，之前的投入会成倍地赚回来，换成是你……你会如何选择”林珑笑笑，可神情冰冷。

说白了，一丘之貉。

没准威廉王和CFO对于企业资金的辗转腾挪，早就被各路VC/PE看在眼里，但是对他们来说早日上市圈钱才符合他们的利益最大化。

林珑厉害，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她能看出来的东西，那么那些管钱的老狐狸没有理由不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威廉王实际上是成功的把大家都绑上了他的战车，大家只能跟着他一起狂奔，实现IPO。

否则就只有投资打水漂这一条路了。

魏余聪脸色难看。

“那现在……”程自豪问道。

“新车依然在按照计划推进中，但节奏明显加快了……对了，你水冷壳的项目暂时可以不用管了。”

“怎么说?”

"下午刚开了会，目前从工程进度来说油冷散热这块的完成度已经非常高，已经不存在无法解决的问题，适当做点工艺流程优化就可以进入量产状态。所以水冷项目必须立刻停止，所有的人都要收回来，不看专业岗位，统一服从尚成的分配，现在的情况就是新车必须尽快上市，一切都为这个目标服务！"

“威廉王的说辞是要创造中国制造的记录，独一无二的世界记录，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从0到100的奇迹。”

“你信么？”程自豪皱眉问道。

魏余聪不说话……但少见的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喃喃道：“但是从我受的专业教育和多年的从业经验来看，欧姆的新车只怕是……只怕是……”

“哎？”林珑有点疑惑“尚伯伯不是很厉害的嘛？而且据说新车开发过程还是挺顺利……当然我是不懂的，但听几个总监讲，至少一切都在轨道上。”

“是的！”魏余聪点点头，“这个我专业，我说一下吧。其实截止到目前，应该说项目还算正常，但是……和三个月前不能比。”

“造车是个非常复杂的工艺项目，汽车制造业号称人类工业皇冠明珠也不是虚言，是的，这次的新能源车我们能摆脱欧美在变速箱和发动机上的封锁，但是……那么多零件总成起来，真的不容易的。尤其是几大系统的整合，这东西不是导弹火箭，用一次就完，这是起码要用几年，在各种天气、路况下行使几万公里的耐用品。如果设计和试制时偷懒，该做的测试不做，那么最终肯定会有各种巨大的问题出现。”

魏余聪说着脸色忽然变得非常恶劣：“不信，你们看小熊猫，这东西当年也是卖出六位数级别的，在大街上火了一段时间。可现在呢？你们谁还能看到？”

林珑和程自豪一愣，随即同时点头：“被你一说，确实是好长时间没看到了，之前马路上还是有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