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佳境

“结果呢？”程自豪知道事情走向，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结果，王副秘书长报出我名字后直接说，‘那么晚了来电话，肯定有紧急事情吧’”说到这儿，秦威忍不住笑起来“我听到听筒里王夫人在骂老公是工作狂，估计是公粮交了一半……”

“册那……”向来不管八卦的魏余聪也忍不住了“你个赤佬，伐作兴的……”

“我也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紧要关头，我肯定过半个小时，不对，第二天再联系他，人家老王年纪也有点了，平时工作又忙，好不容易有点雅兴，千年难般地响应号召积极缴粮……哎，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日本，给我带点0.01的土特产回来，我送他一点儿……这不算行贿……”

巧得很，王副秘书长是学法律出身的，一听这个事情就觉得有蹊跷。

二话没说，让秦威第二天去一趟送材料，顺便当面了解情况。

秦威过去后，区商委开了个小会，法务地、企业关系的、政策解读几个部门的干将齐齐出马，分析案情。

针对秦威是小公司拖不起的实际情况，决定由精益精所在的徐汇区商委出面联系上海日本商会和SNK中国区总部所在的黄浦区商委。

就在昨天下午，秦威和SNK的法务在日本商会里和区商委人员一起开会协调。

一开始SNK的法务气势很足。

秦威这边的律师也据理力争，双方吵得都有点上火。

关键时刻王副秘书长亲自出马，也不那官衔压人，而是慢条斯理的从竞业条款基本讲起，又联系当下上海的劳动市场情况，温和但态度坚决表明了态度-政府当然支持企业依法维权，但这种支持是针对于“原告”和“被告”两方面的。

必要时刻，政府会向弱势方提供足够的法律援助，以保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正常稳定运行，避免中小企业陷入大企业的“诉讼陷阱”。

法律是解决问题的，而不是被某些大企业用来拖死小企业的工具，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保护一切合法经营者的权益，才是政府最关心的。

与此同时，日本商会负责政商关系维护的理事也出面打圆场，示意SNK不要太过分。

加上魏余聪在肯汤姆的工作也确实没有涉及任何SNK的机密。

并且在签署竞业协议时，魏余聪在郑开元的示意下留了个心眼-抠了细节条款，只表示不去同行任职，但没有承诺不提供咨询服务，所以这份协议其实漏洞也蛮大的。

几方面多管齐下，SNK的法务也只能表示愿意尊重中国法律以及……日本商会大佬的权威，回去后会向中国区总裁反应实际情况……

大家都明白，这实际上就是间接的表示，之前那律师函不作数了，但碍于大企业的威严，也不能直接认怂，缓一缓，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秦威当老板多年，怎么不知道这后面代表的意思。

几乎是跳起来的回应“对调解结果十分满意。”

“事情就算了结了？”魏余聪有点难以置信。

“当然。借SNK三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炸刺，毕竟这回政府站在我们这边，不对，站在了道理这边……我和你说，你什么时候去日本那个0.01的土特产别忘了，我得好好谢谢人家王副秘书长……”

魏余聪不理他，扭头对程自豪道：“走……”

“干嘛……”

“现在才11点，还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利用，数据是要校准一下的……”

……自己老板下令，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乖乖跟在后面直奔肯汤姆工厂。

景群显然也知道事情已经了结，特地跑来表示感谢，顺便支支吾吾的请他们这几天“抓紧”一点……

对此，他们当然毫无二话。

魏余聪虽然是老板但还是条单身狗，回家了没事儿干，也就成了工作狂。

程自豪倒是有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但他现在被景群的银弹攻势一砸，顿时觉得人生有了希望起来。

虽然这点钱用来买房子还是差点意思，但一年二十万的收入比起一年十万来，那可是巨大飞跃，原本还房贷可能要八十年，现在只要四十年了，多么令人鼓舞？

躺平是没有意义的，还是要努力奋斗啊。

他自己都觉得这看起来非常可笑，但浑身的干劲骗不了人。

现在虽然辛苦虽然累，连手机上的王者荣耀都卸了，回家恨不得就躺床上挺尸。

但说心里感觉实在是比之前那些日子要舒服得多，至少他能够看到远方的目标和自己脚下之间有条路，虽然崎岖坎坷，虽然泥泞不堪，虽然……甚至暗藏风险。

可对于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来说，有清晰的奋斗目标和可靠的奋斗途径，那还犹豫什么？

撸起袖子加油干呗！

天道酬勤。

这是程宏辉从下就灌输给他的理念，程自豪虽然各方都浑浑噩噩，但对于埋头苦干的理念倒是极为认同。

奈何他性子疏懒，三分钟热度严重，往往努力了几天就又故态复萌。

但这会儿有个工作狂上司带着，由不得他不玩命。

大概是霉运都在2018年集中来蹂躏他一番后，终于觉得此人索然无味。

接下来的日子里，工作竟然意外的顺利。

SNK那儿，郑元凯给魏余聪打了个私人电话，寒暄几句后便告诉他，中国区这边也不打算追究竞业协议了。

并且明言，赵天云之前对此就不置可否，也是被东京总部逼急了才出的律师函，毕竟站在赵天云的立场上，就算他本人再不愿意，可也没有理由帮着魏余聪去对抗总部的训令吧……

但这回徐汇区商委把日本商会搬出来实在是一步妙手。

中国日本商会，是在民政部登记过的合法组织。

在华营业的日本公司大都加入其间。

和所有日本的组织机构一样，哪怕外面挂着现代进步等幌子，但内里依然是岛国传统的老一套组织形式。

等级森严，上下明确，看上去不像是自治的社会团体，反而有点官办民营的意思。

但眼下，日本商会这种看上去落后于时代的组织方式，倒是给精益精还有秦威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上海是日商经营的重镇，80%的日本在华企业都把总部放在上海，徐汇和浦东又是写字楼云集的商务黄金地段，自然聚集了大量在商会内极具话语权的商业巨头。

SNK是其中之一。

但SNK对于精益精来讲是巨鳄，但在商会内部就有些不够看了。

上面还有汽车、电子等好几个巨无霸在。

这次区商委出面，甚至还请来市商委的专家，他们把SNK的乱发律师函的行为，详细地向日本商会中的主事人员以及高话语权人员进行通报。

对方听完后也觉得SNK此举过分。

尤其诛心的是，魏余聪的行为可以解释为高尚的对日本企业无私的爱-怒其不争，这不是爱到极点是不会如此激愤的。

这是王副秘书长的原话。

这话顿时把日本商会顶在杠头上，有几个原本不想管闲事的，也只能被批承认魏余聪的行为对广大在华日企是大大的有利，是良好的鞭策，是有大功的。

秦威这一边听得捂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既然与会各方对于魏余聪的身份达成了共识-“优秀的质量业从业者，中日工业文明的坚定捍卫者，中日友好的代表人物”……

那怎么还会有律师函这种极度不友善的行为呢？

而SNK中国区这边，也烦律师函，因为这会导致同行的对等待遇，影响企业形象并且给今后招聘惹麻烦。

拿了这个决议后如获至宝，赶紧发给东京总部，意思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总部那边的监督部一看这个，也明白再闹下去没啥好处。

别说日企有一点特别好，对于政商关系非常看重，极少有耍小聪明去糊弄的做法，干脆老老实实撤回律师函。

事情到此结束。

没了外部烦扰，两人工作效率立刻爆发。

尤其是魏余聪，之前律师函的事情让肯汤姆工厂内部对他议论纷纷，觉得他要倒霉。

结果发现人家不过是缺勤了几天，再度出现时屁事没有，顿时感觉到此人深不可测。

加上景群的力挺。

让程自豪在搜集数据和测量工序时顺畅无比，走到哪儿，都能获得全力配合。

事后才晓得，景群在内部会议上发了狠：“要是精益精这次项目做得不成功，那么我就亲自当项目倡议者。”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当总经理亲自带队深度介入项目，那就意味着会有人，会有不少人被提刀头。

再加上景群还拍了胸脯，只要大家配合魏余聪工作，尽快形成项目报告，然后根据报告上提出的可行性建议进行逐步整改，那么到时候大家都有奖金好拿。

大棒加胡萝卜的影响下全厂上下都动员起来，这对魏余聪和程自豪而言是巨大的帮助。

魏余聪强悍的个人能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数据出现异常时，他能极其敏锐的找到问题方向，给干活儿的程自豪指明方向，后者顺着他的思路按图索骥，通常就有不错的收货。

大量的正回馈带来的是不断提升的对于工作的满足感和自豪感。

同时在工作中程自豪也不得不承认，SNK之所以能打得肯汤姆节节败退并非偶然。

实事求是的讲，SNK在生产细节方面做得确实太好了。

把日本人的固有的细致劲儿，发挥到了极致。

比如游隙问题。

游隙是轴承滚动体与轴承内外圈壳体之间的间隙。

这玩意非常微妙，小了，轴承抱死，大了，异常振动和噪音就来了。

轴承的噪音大部分都是由游隙导致的。

在手工生产时代，这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哪怕老师傅手艺再好，但在面对μm级别的公差时也只能叹息。

而在流水线时代，这个问题被以一种极其工业思维的方式所解决。

假设某轴承所采用的钢球直径为两毫米。

那么按照外高桥工厂的标准，钢球与内外套圈滚道中的游隙要控制在10μm以内。

但是对于轴承套圈滚道的打磨是全自动的，打磨后还有精研与超精研等后续步骤，以确保滚道洁净。

这种情况下，沟道规格会有微米级别的差异，有些略宽有些略窄。

解决的方案是，两毫米直径的钢球再做细分！

以0.2微米为限度，氛围-5到+5五个规值级别。

根据套圈滚道的宽窄度，通过自动配对机进行匹配，如果滚道磨的多了些，那就选+号的高规值钢球，反之就用-号的低规值钢球。

这样虽然会让产量有下降，但轴承的噪音下降了不止一个等级。

基本上大工业生产的轴承都有多规值钢球过自动配对机这个流程。

哪怕是最便宜的民用级别的轴承也是如此。

相反，隔壁阿三家的那个全手工作坊……

咳咳，这么说吧，他们的产品在规值计量上是以毫米作为单位的。

这玩意在外高桥工厂但凡出现一个，加斯东能把佐藤给生滚活剥了，而且总部绝对支持。

但在印度，就是能堂而皇之的装到……摩托车上……

程自豪每当想起这些，内心便涌出对隔壁邻居的无限敬仰来，深不可测，深不可测！这样的国家谁能战胜？

而在外高桥工厂，在配对前，还有套专用的游隙全检设备，对套圈内外圈整个滚道进行检测，而肯汤姆工厂这边的检测设备就比较落伍，用的还是多点检测法。

理论上是够用，但肯汤姆工厂的滚道磨床精度一般，导致磨出的沟道有极其细微的波浪变形。

也就是说，滚道有的部分偏宽，有的部分偏窄，不管用什么规值的钢球都无法保证精度。

这些问题都被通过海量的数据，用统计学的方面标示出来。

在项目总结会上，魏余聪一挥手，让程自豪负责全部的讲解说明工作，自己则坐在台下听。

面对老板的信任，程自豪也只能赶鸭子上架。

原本担心会结巴，可实际上效果极好。

语言流畅，数据充分详实，下面听得频频点头。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体现。

在做展示需要引用数据时，甚至都不用看ppt，信手拈来，这让魏余聪目露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