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在大工业领域，虽然机械设备很重要，统计工具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人类的经验与好奇心。六西格玛的本质是一个接口，一个标准的接口，通过这个六西格玛项目的梳理，可以把企业中的问题用符合一定规范的数据表格展现出来，使发现和解决的过程规范化，完整化，通用化。这样解决问题的经验就可以被固化下来，成为公司的财产。”
“你应该学过管理学吧，在企业管理中最要避免的就是‘让富有威信的非管理人员形成实际上的管理’，这些人可以是老资格的工人，技术高超的工程师……在工厂中技术人员总能获得额外的来自其他员工的信任。对于管理层而言，这很危险，因为会直接威胁到他们管理的效率。”
“就是避免发生，全世界的劳动人民团结起来这种情况吧？”程自豪翻白眼。
“你这么说，也行。但是呢，老员工和老工程师的技术往往又是非常值钱的，必须想办法变为公司的无形资产，于是六西格玛项目管理便诞生了。”
魏余聪冷笑：“想法是很好啦，让统计学家用数学工具来计量来替代人的智慧，用数据来固定经验，然而，这里面的问题也出来了，黑带人员的本质是个人工的统计工具机器，最终解决问题依然是靠技术！”
“所以，外行人哪怕掌握了统计工具之后，能起到的作用没有想象中的大，他必须去协调去发动真正的技术人员来为其所用。所以，许多项目都是虚的。”
“而我……”魏余聪抬头，看着玻璃幕墙外林立的高楼，“受过严格的专业工科教育体系训练，又有丰富的一线实操经验，我这样的人的才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
“而且你不知道吧，实际上我已经具备了申请黑带大师头衔的资格，但我太忙了，实在没时间去搞这些有的没的事情……”
“21世纪最宝贵的是什么，人才……”程自豪颇有无力感。
“这话谁说的？其实挺有道理……”魏余聪问道。
“你是认真的？！！”程自豪忽然有种无力感，眼前这位别是其它位面穿越过来的吧，连黎叔的名言都不知道。
“有问题嘛？”
“呃，没问题……我明白了，你这种人是没有业余休息时间的。只能会学习工作……我说你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高中组织入团积极分子去看《孔繁森》吧……”
魏余聪不说话，径自离开去回他那些永远回复不完的邮件了。
……
整个上午程自豪没有做什么正经事情，光忙着应付各种入职手续。
精益精的老板还抽空和他单独聊了几句，大意是，精益精虽然规模小，但是走的是小而美，小而精的专业模式。
企业对于员工的素质要求很高。
公司才二十多号人，80%都是硕博学历，并且对第一学历的要求至少是211.
程自豪听得满头大汗，自己这路二本学渣，确实不受欢迎。
随即对方话题一转，表示能挖来魏余聪是运气好下手快，魏余聪虽然做人冷漠，但很讲同学感情，都没问工资待遇就答应过来，只是提出要求要带个助手来。
“我开始以为是要带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当初的同学大部分都已经结婚了，觉得他有这个要求倒也正常。没考虑就点头了……”精益精的老板叫秦威，说这话时不停地摇头苦笑“没想到，他直接说是个男的，我差点以为他这是要出柜……”
“当然，你不要有心理压力。”秦威安慰道“公司入职门槛定得高也有商业方面的考量，我的顾问派出去也要名头好听对吧。比如赵博士，是从亚琛工业大学出来。这家在国内名气是不大，但国外很认这家，号称是德国的MIT。这样他出去说话底气也就硬了三分。一般人不敢随便驳他面子。”
“但公司里终究是看你能力和业绩的，魏余聪觉得你不错，学历方面的缺陷可以想办法弥补。我们这行最看重的还是解决问题的能力，要灵活又不能脱离规范，其实也是挺麻烦的。”
“总之，好好干。”
“是，我一定努力”程自豪诚恳地回答，“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会珍惜的，至少不能丢我老板的脸吧。”
“哈哈，你也挺有意思。”秦威笑了“对了，至于工资么……”
程自豪心里紧张起来，上班当社畜不就是为了票子么。
虽然还没结婚，但肯定要考虑今后还房贷吧。
显然秦威刚才一番话多少是有其他意图的，没准就是为了打压下自己对工资的心理预期？
“嗯，我说话比较直接，你不是特别符合我们公司的入职要求。”
“是，是”程自豪汗如雨下，这时候他无比憎恨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不努力一把，若是随便上个211，只怕也不会像今天这么尴尬。
眼下也只能忍着，毕竟对方在阐述事实，并且态度语气还算温和。
那种网文中常见的断然拂袖而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场景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
“工资么，魏余聪让我随便看着给……”秦威话一出口，程自豪差点栽了个跟头，眼前浮现出个巨大的药丸。
“这样吧，一个月15000，一年至少14薪，如果业务做得好还有提成。但提成怎么算，是看你的老板-魏余聪决定的……。当然给你的工钱不算高。但是，你也要考虑我的处境，如果贸然给开个高工资，其实这钱我出得起，看在魏余聪的面子上，真不是问题。”
“但是”他两手一摊“万一被别的同事知道了，对吧？我就难做了……哎，小程，小程，你在想什么？”
程自豪能想什么？
他几乎被砸晕了！
之前他一年不过10万，还是税前。
就这个工钱已经是贾光头当初特地给他争取后的结果了。
大学同学聚会时，他是妥妥的中上水准-当然这是哥们几个强迫他买单时的说辞。
虽然网络上还有不少媒体整天说上海工资如何如何高，但对他这么个普通人而言，高工资高福利是无缘的。
其实，一个月七八千的收入不算少，完全可以满足日常吃喝开销，但要结婚要买房啊！
要不他怎么考虑把新家安到临港？
远是很远，但便宜是硬道理。
秦威倒好一开口就是大幅度，不，巨大幅度加薪啊。
15000/月*12=一年就是十八万，加上两个月的年终奖，妥妥的破20万，更不要说后面还有提成。
好吧，程自豪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知道想太多也没用。
但还是异常感激地对新大老板道：“我一定努力。”
“呵呵”秦威笑得自然“我和你说交底吧。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打算给你这么多的。但魏余聪面子是一方面，另外就是我看到你这个人后，觉得倒是挺投缘，加上你在SNK解决的两个问题，在外行看来很不起眼，但我们做这行的都知道，不容易的。”
“魏余聪这尊大菩萨，我肯定留他不住。他能在这儿呆半年，帮我做掉两个项目，我就上烧高香了，终于可以不要我亲自出马去当顾问，好歹有了点老板的样子。”
“但是你呢……精益精是小公司，但技术储备绝对不差，也不缺项目，对你而言是个很好的成长平台，静下心来好干几年，再去企业当个黑带或者质量经理是绰绰有余的。”
“嗯嗯”程自豪点头不已。
“行了，我也不啰嗦了。有问题找魏余聪，他搞不定的来找我”秦威挥挥手“不过，要真是他都搞不定的事情，找我也没用。”
面对程自豪的疑惑，秦威笑得很欢畅“我和他是庆应的同学，年纪一样，但你看，我现在满头黑发，他呢，已经少白头了，当年大家都是一样的，他这白头发还不是累出来的？圈子都知道这家伙是工作狂，但凡有一丝希望，他就自己扛下来，绝对不去找老板……啧，SNK这次是亏大了……”
……
到底是轻资产的“知本家”公司，和重资产制造业完全不同。
这家配发的笔记本都是清一色的带触摸屏的超薄本，比SNK那些时不时烧主板，掉usb口接触件的PH“高端商务本”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刚美了没多久，事情就来了。
吃过午饭，程自豪就屁颠颠地跟着魏余聪向客户公司进发。
“不是……老板……这这”在车上，程自豪听说目的地后吓了一跳。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家叫做肯汤姆的美国传动制造公司，公司规模不如SNK，但也是行业排前五的优质企业。
秦威派给魏余聪的任务是，去解决肯汤姆中国工厂生产的轮毂轴承噪音问题。
面对这个项目，程自豪一肚子槽点。
“不是，老板，我有点不明白……轮毂轴承噪音不是早就被解决了么？？而且美国公司啊，什么时候对噪音问题那么看重了？还是说这家已经被欧洲或者日本人收购了？”程自豪纳闷。
轮毂轴承就是用在汽车四个轮子上的轴承。
对这玩意程自豪不陌生。
在外高桥工厂培训时就见过不少，之后的breaker项目自熔自润保持架也是轮毂轴承的重要部件之一。
这玩意是轴承厂最喜欢的产品，量大价格也不错，工艺要求是挺高，但主要是在可靠性方面，要求结实耐用，不能半道上失效。
但噪音要求却一般，甚至不如外高桥工厂的民用普通轴承。
想想道理倒也简单，一个空调机若是轴承嗡嗡作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确实挺烦人。
但轮毂轴承，汽车开在大街上，各种噪音杂音可是多了去了。
相对来说，对于轮毂轴承的噪音标准就低些。
再有，噪音其实和振动是一脉相承，导致噪音的根本原因就是异常振动。
一个小小的6002轴承在空调内机里异常振动，会很明显。
轮毂轴承就没必要采取那么高的标准，只要不会导致轴承失效，那就随便振呗，反正汽车的悬挂系统不是吃素的。
“肯汤姆这公司有点妖，他无法和几大巨头全面竞争，只能专注于细分市场。这次我们要解决的轮毂轴承是用在高档新能源车上的。通常的轮毂轴承的噪音标准已经不适用了。”魏余聪解释
“怎么说？”
“新能源车，主要是电动车，因为没有发动机和变速箱，所以自身的噪音就降低很多。其次这是单价10万美元朝上的车，对标的是传统bba的D级车……这些所谓的豪车，卖的贵很贵，自然各种标准和普通家用车不一样。安静性是用户的重要诉求之一。”
“这么说吧……上学时，导师讲到过个案例。飞驰知道吧，德系豪车。之前出过一次用户投诉。用户反映，在极其安静的低速行驶状态下，比如半夜的地下车库……”
“这听起来像是要闹鬼”程自豪撇撇嘴。
魏余聪不理他继续道：“用户反映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可以听到波浪声……”
“这……”程自豪沉默半天，最后一拍大腿“我说吧，就是闹鬼！”
魏余聪恨不得给这厮一拳。
“我错了”程自豪双手合十朝自己老板拜拜“你继续”
“飞驰接到投诉后也很重视。毕竟客户身份贵重，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开玩笑。于是把车子召回，连上ECU各种检测，一切正常。”
“关键是这波浪声有非常轻，客户录不下来……”
“飞驰把这车开到公司的地下车库，半夜进行环境模拟试验，但非常活见鬼……什么声音也没有。”
“工程师团队说没事，肯定是用户幻听，建议用户去看心理医生，但客服那边不干了，要是这么和库户说的话公司形象彻底完蛋，然后又陆续接到类似的投诉……”
“于是飞驰集团的质量部老大都毛了……这显然不可能。”
“又是一顿检测，依然无效。”
“最后没办法，只好把车开到客户产生问题的地库里，凌晨两点模拟试验……”
“这听起来确实挺鬼故事的……我就是一说，你继续……”
“结果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波浪声又出现了？”程自豪道
“对……所有参加测试的人晕了。而且测试的越多还发现这波浪声问题更大，是时有时无的……”
程自豪撇撇嘴，“我是飞驰的项目负责人，多半就去趟梵蒂冈，请个枢机教主过来，做做法事撒撒圣水……这真是在闹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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