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竞争对手啊

“那魏经理我先回去了……”程自豪拎着包朝门口走去。

“嗯”魏余聪点点头。

“等等”他忽然说道。

“嗯？经理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呃”魏余聪沉吟片刻后道“你……晚饭吃过嘛？”

“啊？！还没呢，我打算出门找家店随便吃点，然后回家，继续研究你给我的那堆资料。顺便外高桥工厂的那个六西格玛项目，也要开始做前期准备了……”

“那个轴承噪音的项目？”魏余聪问

“是的。”程自豪开始解释“我之前只做过一个绿带项目，经验和知识还差很多，以前在厂里贾光……呃，贾课长可以帮我，现在我看你整天飞来飞去的很忙，还是觉得自己有空先研究研究，尽可能不要麻烦你。”

“那你的准备工作都做了些什么？”魏余聪不为所动。

“贾……哦课长，在我离开工厂时给了我很多他搜集的噪音问题的资料，也有一些他自己的笔记和想法。但非常散乱，我一面看一面整理，做好归档，顺便把他的思路用思维导图整理出来，今后项目kick off的时候，好心里有点低……”

“可以啊”魏余聪的语气出现了少有的松动，这是极为难得的。

程自豪偷偷看了眼老板一句话把两人间原本可能走向良性发展的对话给彻底堵死了：“册那，我现在在你手下混，各么总不能混腔势啦……”

话没说话，他一把捂住自己嘴巴，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话是没错，但这是当年和一个寝室的兄弟哥们讲话的态度，随便的就像是葛优瘫。

魏余聪这个人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紧绷绷的，永远是三件套西服，永远走路带风，永远语速如同机关炮，好不容易今天死人面孔有了一丝松动，程自豪这话显然是太没上没下了。

果然。

魏余聪沉默了整整一分钟……

程自豪低着头没敢说话，脚趾头玩命抠地皮，可惜大理石地面硬得有点过分……

良久，魏余聪终于开口了：“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话，陪我吃一起吃晚饭吧，吃完我去赶飞机……”

“哎？好好。”

……

在淮海路一家日料店里，程自豪进门心里就在哆嗦。

这店他倒是熟悉，因为在各种美食节目和自媒体上经常看到。

特点是价格不便宜，至于味道么……他又没吃过，怎么知道？

上海这样的小店不少，服务对象的显然不是程自豪和杜心潇这种刚刚大学毕业的菜鸟。

和贾光头吃饭，他敢拿着菜谱嬉皮笑脸地对服务员说每样都来两份。

最后敲掉老贾两个月生活还心里美滋滋。

眼下和魏余聪在一块，就没了这个胆子。

魏余聪这边呢，显然没打算和程自豪客气，简单了问了问他是否有忌口后，连菜单都没看，随口点了几样。

显然是这里的熟客。

最后，还要了两壶清酒。

“随便吃点吧”待服务员走远后，魏余聪说道“这里热闹，日料店多，但品质也只能说中上，这家还算可以。有机会我请你去虹桥吃，有几家几乎是在上海日本人的食堂。跑进去感觉是到了筑地市场隔壁……”

“哦，哦”程自豪答应道。

这家店上菜很快，而且味道相当不错。

只是吃饭的气氛着实有些奇怪。

和老贾时，两人根本不像上下级，虽然贾光头都四十多了，可说话生冷无忌。

甚至还是个老二刺猿，一讲到ACG就唾沫横飞，比如如何把500块的日本进口正版高达模型骗老婆说是50块的淘宝山寨货……

实际上，老贾确实是买了俩，盗版的是在tb上买的，货送到后直接扔给程自豪……

老贾要的就是那个购买记录，贾夫人是做审计的，任何采购都要看全流程，资金出账，货物入库必须全程监控。

她自以为依靠精湛的业务能力能牢牢控制住老贾的“不良开支”，毕竟贾夫人在某大型跨国企业的全球总部上班（当然总部坐落于沪上的高档写字楼里），亲手给公司抓出不下五六只硕鼠，累计金额达到八位数……

可就是这么一位白骨精，却被老贾玩弄于掌股之间。

当时程自豪就在感慨，若是老贾把和老婆都心眼的机灵都用到正道上，只怕早就能成为行业翘楚了，或者说没准连治秃秘方都研究出来了。

虽然，老贾请吃饭通常都不贵，人均150就到头了，可程自豪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挺怀念那个氛围感的。

眼下，至少是人均四百的档次……

但怎么说呢……

两个不像是吃晚饭，而是类似……上坟？

端庄肃穆，双方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吃菜，绝不多话……

……

好在魏余聪大概是要赶飞机的缘故，吃饭颇快。

不到半个小时，两人离开饭店。

“好好干”在等网约车的间隙，魏余聪又努力挤出一句话来。

“我明白。”

“这个项目给我感触非常深刻，想来你也一样吧。”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淮海路上依然灯火通明，行道树上的闪光灯带都在不遗余力闪闪发光，把夜晚勾勒出几分魔幻色彩来。

“现在的上海真漂亮啊，这里的夜景和新宿比差的不算多。我高中毕业就离开上海去了日本，本科研究生都在东京度过，后来又成了总部的培训生。那时我对这新宿的夜景，我除了发自内心的赞叹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十点，正是都市时髦男女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夜店的霓虹灯逐渐闪耀，街上红男绿女行色匆匆，目的地明确。

或者这种反差让两人觉得有些孤独。

魏余聪苦笑一声“不说这个了。说回项目吧。我对snk算是比较了解的，集团的技术实力毋庸置疑，否则也不会排在世界前三的位置。但真正让SNK和日本制造崛起的，你猜是什么？”

“呃……”程自豪摊手摇头。

“细节，就是细节。日本人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对细节抠得极死。”

见程自豪脸上有不屑之色，魏余聪也不生气。

反而耐心地讲解道：“你不服气？正常，我当初也是这样，认为过于投入对细节的重视，是一种无效的浪费，我们应该把眼光放得更高远些。当然这个话是没错啦。”

“但是，程自豪，为什么同样型号轴承，竞争对手的产品寿命可以达到15年，SNK的只有10年，却卖得更贵？”

这个他倒是知道答案：“因为我们产品的静音性能更好，外高桥工厂生产的轴承大多用在空调，洗衣机等家用电器上，这些东西的寿命也就10年上下，但因为在室内运行，所以对噪音要求格外严格，恨不得是一点震动都没有！”

“是了。其实这就是对细节的无限重视。外高桥产品你也知道的,B类的噪音水平就接近别家的A类产品，但现在这个噪音的六西格玛黑带项目依然会开展，并且我可以告诉你，质量总监对此很感兴趣，他甚至希望亲自挂帅。当然他是黑带大师，带这种项目绰绰有余。”

“不要啊！”程自豪惨叫一声

“为什么？”魏余聪显然有些意外。

刚在这话他并非无的放矢，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赵天云体恤下属，表示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帮他分担这个六西格玛项目，老赵这个黑带大师也是实打实，属于特别能战斗，特别能“解决问题”。

魏余聪生性好强，不愿意受人好处。

但身上担子也确实要把人压垮了，原本这不用征求程自豪的意见-一个干活的小兵而已，没资格就带队军官更换发表观点。

可随着他漂亮的解决了，好吧，虽然熔接线上移的自熔自润保持架还没送到东京检验，理论上还存在着继续失能的可能。

但魏余聪也好，云从周也罢，都不是笨蛋，都拥有精湛深厚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以他们的判断，这次肯定能成。

随之而来就是对程自豪感官的改变。

至少在魏余聪心里，经此一战，程自豪已经不再是个随便可以甩出去的炮灰，已经具备了和他魏某人共同并肩作战的资格。

在职场里，如果能让总监亲自领导个普通职员，对于许多人来说那是“抬举”了，甚至有人会为了这个机会做出种种恶形恶状的样子，图的就是能和大领导多亲近亲近的机会。

魏余聪满以为自己一个翎子甩过去，程自豪多半是不说话，但默认。

可没想到。

“这是个好机会”魏余聪提醒道

“魏经理，我和你说实话。赵天云我看着有点心里毛拉拉，看上去客客气气，但总让人看不透。”

魏余聪哑然失笑“我就看得透”

“也不是，就是，我觉得跟你混挺放心的，你怎么指挥，我就怎么冲。说难听点，万一打仗失败，你肯定不会把责任往我头上推。我就是这么想的”

刚才两人都喝了点清酒，现在冷风一吹就有点上头，说话也就有点没上没下了。

“哈？”魏余聪的死人脸竟然露出笑容来“我可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我。”

“我觉得我看人挺准的”程自豪笑嘻嘻的说道“虽然我爹妈和女朋友都说我糊里糊涂，可我觉得我很清醒啊，是的，我平时不着杠，可我看人准啊……我进外高桥工厂的时候，就是觉得老贾顺眼，来这儿呢，一开始是有点慌，但我看你也挺顺眼，所以就放心大胆去做事情了。”

“看来我没选错人”魏余聪摇摇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这个岗位本来是轮不到你的，有个强力的竞争者。赵天云倾向于她，但因为这个岗位向我直接汇报，他还是来征求我的意见，我考虑再三后还是选你。”

“？！”轮到程自豪震惊了“还有这事情，那个人很厉害嘛？”

“厉害？”魏余聪脸一板，从鼻子里往外喷冷气“这个人你也认识……也是外高桥工厂的！”

“啊？！谁？”程自豪大惊失色。

他自认为在厂里算是消息灵通人事，各种事情，都能打听出一二来。

结果没想到，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多了个竞争对手，而且自己从头到尾连一丝消息都没听到。

见魏余聪不答话，程自豪低头思索。

片刻后，他抬头看着对方：“冬南西？”

“是她。”

“为什么？”程自豪脱口而出。

震惊之余他也觉得奇怪。

论学历冬南西是211研究生，比自己这个二本学渣强不少，论专业人家是正经的六西格玛黑带，自己么虽然摸机器设备多些，但在解决问题上终究是不如对方。

至于以往成绩更不用讲了，老贾经常夸程自豪，说他解决了不少质量问题，为企业质量体系建设作了不小贡献。

但论起来确实没法和冬南西相比，她连续两年通过做六西格玛项目给公司累计节约了超过一千两百万的成本。

这里的成本，原文为saving，不在常规的对外财务报表中体现，而是有专门的内部报表来反映。

既然是内部的么，咳咳，自然灵活度就大些，一千二百万是有水分的，但是哪怕打个对折六百万两年，折算下来就是每月能实打实减少二十五万的成本支出。

也是了不得功绩。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让程自豪在魏余聪这个位置，他也会选择冬南西而不是自己。

可是……

忽然，他觉得一阵恶寒，“哦册那，那家伙别是看上我了吧！听说这群国际培训生在外面生活学习，作风习惯都异常西化！”

“冬南西那时候请我吃饭，我没有答应，因为我很忙。”魏余聪开始解释“然后她借着去总部汇报的时候，又去找赵天云吃饭。总监比我有空，就答应了。”

“然后呢……”

“约了晚饭。结果冬南西穿了件大v领的，v字尖差不多要到肚脐眼了。而且一开始坐在赵天云对面，不停的找理由向他鞠躬道谢，嗯，虽然她没去过日本，但在鞠躬的角度把握上比我准得多……”

程自豪第一次发现，魏余聪这张嘴也挺德艺双馨的。

“哎！”程自豪忽然想起来“可是她结婚了啊”

原本魏余聪说完话后，似乎也觉得用词过于缺德，有失体面，又摆出死人脸。

可听到这话后，表情变得无比恶劣：“结婚了？这有关系嘛？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