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喜？

见大家都已经离开。

贾光头道，：“小程你过来一下”

程自豪无言，默默走过去，坐在他桌子对面。

贾光头没说话，正低头写着什么，从程自豪的角度看去，好像是在签字。

簇新的A4纸，一分钟前刚才从老贾桌子上的打印机里吐出来。

“这是什么？”程自豪心里好奇“解除劳动合同通知？这么草率？就不怕我去找劳动监察大队？这群家伙是不是以为应届生完全没有法律常识，特别好欺负？”

想到这儿他又觉得好笑起来。

记得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学校特地开设了一门必修课，“劳动法及相关案例分析”。

讲课的老师是从劳动监察大队特意请来的专家，上课内容朴实刚健，各种各样的侵害劳动者权益的案例以及有关部门的裁决-基本上都是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得到有效的保护。

让程自豪印象深刻的是，在最后一堂课上，老师说的有趣：“虽然是必修课，但我和你们学校事先说好，不设立期末考试。因为这没有太大意义，就算你们都考一百分，但真碰到问题能记起来10%就不错了。”

“我只是希望你们记住，我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必然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这学期给大家讲的案例，在实际上都发生过，但和社会上比起来，九牛一毛。如果你们今后踏上社会不幸碰到此类问题，不要硬抗。请记住，我在你们身后。”

“大家关注一下公众号，上面有各种普法和投诉联系方式”

当时大家都觉得老师有些过于煽情过于多虑。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现实打脸了。

程自豪已经开始在回忆，当初这位老师姓名和联系方式，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找他-当时他正琢磨出了个快速击杀ROSHAN的法子，脑子全用在反复推演上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公众号和老师联系方式也是。

……

“好了，给你”老贾将那张纸拿起，吹了吹，递过来。

“！？”

程自豪接过一看后愣住了。

“老板……你，你……”

“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啊”贾光头似乎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这是你应得的。”

“不是……老板，这个……”

程自豪惊呆了，手上是一份文件。

大意是，外高桥工厂得知总部试图在中国区组建一个服务整个亚太地区的质量部，正在向社会和内部招募人员，外高桥工厂决定推荐程自豪去新的亚太区质量部就职。

后面的推荐理由林林总总，但却着重提到了，他在这次6205-2Z事件优秀表现。

这实际上是贾光头执笔的一封推荐信，用整个外高桥工厂给他程自豪做了背书。

“老板……我，我以为……”程自豪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你以为什么？把事情推到你头上？然后把你开掉，算是给上面一个交代？好尽可能多的保住管理层的奖金？”贾光头笑了。

此刻他显得很轻松。

甚至从椅子上站起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用右手在桌面上一撑，整个人打横越过桌子。

终究是上了年纪，落地时候没掌握好重心，右脚脚脖子扭曲着地，立刻让他神情狰狞龇牙咧嘴。

程自豪好笑之余，赶紧去搀他：“要不要我去安环课那儿给你那个冰袋来？先冷敷一下？然后去医院看看？”

“没事，没事”贾光头嘴巴咧到耳朵根，脸都痛得扭曲变形了，但还是很倔强的推开好意“这种事情就不用找”

“小赤佬，你把你老板想的太简单了。”老贾拍拍他肩膀，面孔一板“而且你竟然觉得我是那种人？这让我很失望啊！”

“是的，今天佐藤这个东洋瘪三出馊主意，意思是让我在下属里找个人背锅把瞒报的事情扛下来。当然了，这种的处分肯定是解除劳动合同。总务建议是找个新人来，因为这样离职赔偿金能少付点。倒是加斯东还算有点意思，可以半年后再把人签进来。反正招个普通的技术员完全是工厂层面的事情，上面管不着，也懒得管。”

“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离开了，就肯定不会再被录用，到时候总务课那里有一千个理由来反对。加斯东说的四海，没准也就是为了安的心，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册那是套路！”

“东洋鬼子和西洋鬼子这点心思我都晓得。我都懂……毕竟嘛，铜钿银子刮心肺。”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你是我一手招进来的，我要对你负责”

“你要是真做错了事情违反劳动纪律，那我肯定要严肃厂纪厂规。但这次，你非但没错，反而有大功，再把你弄掉？册那这是伤阴积的，不可以，万万不可以。”

“但怎么该奖励你，我也有点犹豫，正好想起中国区的质量部要招人，就写了推荐信把你送上去。至于对方是不是看得上，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可是老板，质量事故怎么了结？都被魏余聪捅到总部去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能怎么办？我在这工厂的作用可不就是背锅么……”老贾笑得很无奈。

“喂，这不对啊……这么大事情，你弄得不好要吃内部处分，年终奖敲掉不说，明年加薪水也会受到影响，今后的提拔也是……”

“老板”程自豪激动了“你就推给我，我肯定不去劳动监察大队，我到底年轻，找工作也方便。你还有房贷和孩子呢。”

“行了”老贾一扭一扭的走回写字台边，一屁股坐了上去。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已经都想清楚了。你年纪轻，今后大有前途，SNK这样的大码头，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平台，趁着年轻好好冲一把，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程自豪摇摇头“学渣一个，也不算聪明。”

“错了，只要你愿意学，认真做，早晚会有回报的，去中国区的新成立的质量部，那里肯定会有大量国内外专家在，你平时勤快点，留心点，在那儿一年赶得上这儿三年”

“再说，我不能为了自己，把你抛出去顶罪。做老板最要紧的是赏罚分明，否则我以后怎么带队伍？”

“公司里外国人一堆，要是我们中国人再不团结，以后大家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这次他们让我写报告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何尝不是一个试探？如果我照办了，就说明我是个对下属毫不关系，不讲原则的人。”

“那么现在，他们还需要一个保护包括在内的大家年终奖的由头，下次加斯东或者佐藤想开掉谁就都可以让我出面……册那，真当我戆卵啊”贾光头愤愤不平。

“我背锅是不错，但这本身也是质量课的职责之一。产品出了问题，肯定要有人代表公司去向客户赔礼道歉，去集团承担上级的怒火。给我的工资里有一块就是委屈奖，这是行业惯例了。”

“但是，我只背产品质量问题的锅，现在有人要我做有人品问题的事情，对不起。我不是戆大。”

“你呢……也别往心里去。”贾光头笑呵呵的说道“对了，再去给我倒点水。”

喝着程自豪递过去的茶，老贾又恢复了往常那种万事不上心的状态，“做人嘛，终归是要有点底线，那些可以做，那些不可以做，大家心里都要有数。当年我刚进社会的时候，我的第一任老板是这么把我保下来的，那么现在我保你也是正常，等于是还了他人情了。”

“可是，你不听指挥，加斯东会不会……”程自豪有些担心。

“加斯东嘛……赤佬属于脑子不清楚的。被佐藤这阴死鬼三言两语一挑就上山，等他冷静下来，我要去好好校校他路子。帮这个赤佬建立正确的三观。”

“能行？”程自豪表示怀疑。

“怎么不行？我是怎么教你的？日常工作时要考虑客户需求，做事情要朴实刚健，不要胡里花哨，切实解决客户需求是一切的出发点也是捷径”

“加斯东无非是要有人出来承担质量责任以及瞒报责任。我直接认啊，要扣年终奖要处罚我认啊，我把主要责任扛掉，就说是我瞒着总经理和其它人想把事情按下去，那么其他管理层就没事儿了，加斯东呢也就是负个领导责任。多少扣点钱意思一下。大头还是会给他们的……”

“我晓得”老贾看着程自豪，眼里有嘉许之意“你是怕他们开掉我，或者错克我。”

“是”程自豪点头，“我原本以为不会，但既然他们能把我当替罪羊推出去，不排除对你也上点龌龊手段。”

“可以啊，小赤佬成熟了。”

“那我就今天给你上一课。防人之心不可无”老贾冷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秃头“这里面存了不少事情，在我家写字台的抽屉里还有些纸质文档，记载的东西呢？都不是大问题。可要是一起上交集团内审部门的话，加斯东估计也不会受到什么处分，可也就别指望再往上爬。”

“说白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工厂，产能拉满，成本又卡的死，怎么可能样样都按照规范来？当然，日本工厂做的确实好，但他们工资是我们的三倍都不止，要是给我这条件，我肯定也能做得到。”

“所以，只能按照预算办事，事情要办好，表面上还得光鲜，同时还要符合规范，你觉得可能吗？加斯东心知肚明的，对很多事情眼开眼闭，该签字还是签字，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这次，我主动躺平，扣钱吃处分我认，但要是真给我玩其他的花头，那么大家一拍两散好了。我又不是在外面没办法混饭吃，之所以在这里干得时间长点，无非是工作还算轻松，离家也近……”

“所以”老贾拍拍手，“你下班吧。”

“那你就这样对抗加斯东？”程自豪有点无法置信

“是啊，也谈不上对抗。就是大家各自守住底线，我愿意为我的行为付出相应成本，而加斯东呢？无非是威信受到点损失，但他也不好意思把这个事情摊到台面上来讲。再加上我嘛，虽然懒洋洋的，但在专业上还有有点东西的，是他在工厂的优秀助手。”

“所以，加斯东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程自豪有些好笑，以前只是听说过所谓的办公室政治，今天倒成了目击者。

“还能怎么样？加斯东的目标是抓紧这一两年的窗口机会离开外高桥工厂，升上去。这时候换质量课课长，先不说能不能从市面上找到合适的人，毕竟都快年底了嘛，大家都要拿年终奖的。”

“就算找到了，人家也愿意放弃年终奖来这里接我的位置，他加斯东就不担心我在交接时放放刁？一个有经验的质量课长要是执意做点事情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让公司产品在小半年内不正常。”

“外加我手里多少还有点保命防身的东西……”

“几样加起来，加斯东也要认真考虑的。这些东西原本是以后打算一点一点教你的。但现在看来是没啥机会了。”贾正方有些伤感“我把你招进来，其实是没想太多，就是觉得你这个小赤佬投缘，看上去顺眼，你让我想到我当年，也是有点戆头戆脑。”

程自豪脸有点抽筋：“我就当是你在夸我吧……”

“怎么不是夸？你别忘了在东洋人这里，聪明不是好话，反而说自己笨才是一种夸耀。笨意味着愿意下功夫做事情。当然这也是他们内卷成这个样子的缘由。岛国太小了……只能在有的没的的事情上下功夫。”

“可是啊”老贾跳下桌子，被扭到的右脚先着地，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们中国不一样，我们有14y人，那是多大的一个市场啊！只要你愿意学，认真学，踏踏实实做事，就总有出头的一天。我们赶上了个好时候！”

程自豪觉得眼角有点酸。

进厂快一年了，贾光头给他的印象始终是乐乐呵呵、嬉皮笑脸，可以说是没啥正形。

今天程自豪才真正认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