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声音的主人

姜成峰感受到女儿手心的柔软和温热，冰冷沉郁的心底忽然燃起了几分希望，语气和蔼的说：“不怪他们，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不过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明天就可以开始安排发工资事宜。”

姜成峰说完后，面上郁色重重。

回忆起当初创业的点点滴滴，这些老工人，也曾充满激情，付出了多少汗水，陪着他一路高歌，才有了后来的局面。

他们每个人都是功臣，是元老，是这个工厂的螺丝钉，而现在，工厂面临倒闭，从业最长的工人，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八年以上，几乎半生的时光，他们除了纺线织布，没有其他的技能，如果工厂倒闭，以他们现在这个尴尬的年龄段，今后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呢？

“妍妍，保住它。”姜成锋如此道。

姜妍没法子拒绝，对于姜成峰的想法，做为女儿她如何不知？她理解。

她郑重点点头，“爸爸，这些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相信爸爸一定也可以度过眼下的难关，我也会以爸爸为榜样，努力的！”

当天晚上，姜妍就一头扎进了父亲的书房，将帐目册流水和厂内人员资料及各类业务往来的关键资料拿出来进行整理。

接下来一周，她都没有离开书房，坐在地板的中间，周围全部都是各类帐目档案和资料，她全身心的投入整理，吃喝都是被送入房中，累了就直接在拿一个靠枕靠着睡在这堆资料中间。

偶尔脑子累放空休息片刻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日讨薪现场的事儿，她不想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她不能没有父亲，更懂得这个工厂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既然得父亲所托，她当尽力而为。

第八天夜里，她蓬头垢面地从书房里走出来，面对即心疼她，又满怀期待的父亲，她说，“爸爸，从帐面看，工厂的负债已经很多，内部问题也多不胜数，其实此刻就已经可以申请破产了。”

姜成峰愣了下，最终还是点点头，“确实如此，但是……”

“爸爸，我懂。”姜妍打断了他，郑重其事地说：“爸爸，我要进入工厂，从一个小工人做起，请爸爸想办法让工厂正常运营，再坚持至少半年。”

姜成峰不解，“为什么？”

“就像您说的，机器老旧了，有很多陈腐的东西在里面，需要我们亲自去找出这些陈腐的地方，进行清扫翻新，将这陈旧的一切焕然一新，再现生机。”

姜成峰忽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也看到了她身上难得可贵的干劲儿，他点点头，“好，需要如何安排，爸爸会配合你。”

就这样，姜妍穿着仆素，提着个小小的行礼包，通过应聘小工的方式，隐瞒学历，于金黄的秋季，以新工学徒的身份进入了自家的“灯芯纺织厂”，开始了一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历程……

2000年十月。

机器的轰鸣声，混合着空气中肉眼可见的棉尘，让姜妍感到嗓子发毛，鼻子里也发痒，她不顾形象的揉了下鼻子，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呼吸都有点困难。

手里的纱棉有些沉重，她机械地把纱棒上的线头扯出来，留个小尾巴，摆在纱框的一边，让它们看起来像一群肥白的大老鼠。便于她的师父把纱棒插到络筒机械上，将数十个纱棒变成一个大纱筒。

她的师父李婉玉是个小瓜子脸，但带着几分严肃的美女，发现姜妍把纱棒摆在了不顺手的地方，就冷冷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姜妍觉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脸有些火辣辣的疼。

看了看手表，还有两个小时才下班，在车间里的每个时段，都如此难熬，这是从小一路顺风顺水到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备感辛苦，很想立刻就回到宿舍去睡一觉。

入厂后，她按照正常流程，领取到一个床位，被安排在女宿401室，一个八人间宿舍。

对于住宿舍她其实不太能适应，毕竟她上学期间，父亲从来给她安排最好的，都是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甚至是买房子供她住宿，母亲也一路陪读，一直将她照顾得很好。

这八人间的宿舍，对她来说是一个挑战，而且宿舍里的工人不是同一班次的，睡眠吃饭什么的，常常相互打扰，令人心烦意躁。

仅仅七天，姜妍就瘦了一圈，而且觉得自己的脾气暴躁了不少。

中班是从下午五点半至晚上一点半下班，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姜妍，一边走路一边揪着自己眼睫毛上的绵尘，冷不防撞在一人身上，她被撞的后退了两步，倒在紧跟在她身后的一个推纱车上。

正觉得自己要摔个人仰马翻，一只手被及时的扯住，再一拉，她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撞到你了。”很好听的男中音，姜妍愣了下，这声音她有点熟，或者说最近她一直在寻找这个声音的主人。

她很确定这个声音就是那天，在工人讨薪现场，沉声喝醒那群情绪激愤的工人们的那个声音。

原来竟是他吗？她所在丙班的班长李国华！

李国华二十七八岁样子，身材修长，薄衬衫藏不住恰到好处的肌肉块，浓眉大眼，面形方正俊逸。

在这个百分之八十五以上都是女工的纺织厂，像李国华这样的男人很是扎眼。

他是负责维修络筒机械和打节器这些东西的，同时也是她所在丙班的班长，负责管理秩序和纱棒分配等。

姜妍进厂已经七天，但因为是新工，也没有什么机会和班长讲话，所以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她也知道班子里有好几个年轻女工，公然表示喜欢李国华，每天都想办法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找各种机会接近他。

而姜妍刚才撞到的就是他，果然旁边就传来一个轻蔑的笑声，“小姜是故意的吧，就想拉拉班长的手，现在的新工真不要脸。”

姜妍的脸刷的红了，扭头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前两天在车间里大声嚷嚷，她看上了李国华，让别人都靠边站的女工韩玉仙，她一张圆脸，身材也属于珠圆玉润的那种，但她很年轻，只有二十二岁，一双眼睛里充满了一种低级的狡黠和挑衅，就好像姜妍刚刚动了属于她的精美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