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楼

“锦鲤，你别动！”顾明的心脏仿佛静止了，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寒气。

他朝着王锦鲤步步紧逼，体内的困虫顿时烟消云散。

王锦鲤原本低声吟唱着摇篮曲，像一个失心疯的女人，蓬头垢面下的面庞，隐隐看得出从前的秀色。

她看见顾明朝她走来，一对杏眼像炼狱里爬上来的邪祟，眼神阴冷中透着绝望和疲惫。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抱着孩子跳下去！”说完，她眼眶迸泪，神色却透露出坚决。

这份坚决让顾明看了害怕，看了心颤。

那是将死之人的眼神，那是生无可恋的眼神。

“好，锦鲤，我不动，我不动！你千万别冲动，咱们有话好好说！”顾明吓得立住了。

王锦鲤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他们的二女儿米米，米米的辨识度很高，额头上有一颗黑痣。

“我和你无话可说，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王锦鲤情绪越来越激动，吓坏了怀里的米米。

米米睁开黑漆漆的眼睛四处看了看，仿佛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小嘴巴瘪了瘪，随即“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这孩子的哭声太嘹亮，不像老三可可哭得那么文静。

米米的哭声像军号一般，顿时响彻在这座老小区，小区业主不少人都被哭声吵醒了。

“不好啦！有人要跳楼！”

“快来人啦！有个女人要跳楼，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快报警！赶紧打110啊！”

......

整个小区顿时炸开了锅。

果果昨天夜里被两个妹妹吵醒了两次，这会儿在床上睡得很沉。

顾明猛地踹开果果卧室的房门，一张脸几乎狰狞扭曲到变形：“果果，快醒醒，你妈要跳楼！”

果果原本有些起床气，嘟哝着小嘴刚想发牢骚，听见这句话顿时睁大了眼睛。

“什么？妈要跳楼？”果果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出去。

天空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有点傍晚五六点的样子。

王锦鲤抱着米米坐在窗台上，一双眼睛黯然失色，头发蓬松如同枯草一般。

她不停轻拍着米米的后背，米米竟然被她拍着拍着睡着了。

保安在楼下拿着喇叭喊话：“楼上的，我们已经报警了！

你不要干傻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即便自己不想活，你也不能剥夺孩子活下去的权力......”

顾明给江妍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话：“锦鲤要跳楼，你赶紧过来！”

江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把阙祥叫醒后两人风风火火出了门。

天色越来越亮，楼下看热闹的业主也越来越多。

王锦鲤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失声笑了笑，宏发小区的人特别爱看热闹，这下子给他们看个够。

顾明急得满头大汗，他猫着步子准备冲上去将王锦鲤和孩子抱下来。

很遗憾，他失败了。

王锦鲤的反应很敏捷，她看见顾明朝她走近时，身体往外面又移出了一些。

顾明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锦鲤，你别冲动，我保证不过去！”

果果吓得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你不要果果了吗？妈妈，你不要死，好不好？”

“对不起，果果！妈妈也不想......但是......妈妈太累了！”王锦鲤眼眶止不住的流泪，一个劲地和果果说对不起。

顾明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几乎快要失控。

一夜未睡在派出所处理完高职班女学生的事情，回到家又面对要跳楼的妻子，怀里还抱着二女儿米米。

他后悔极了，这段日子他不是没想过锦鲤得了产后抑郁症，但是他一直抱着侥幸心理。

人总是会认为死亡和一切悲剧与不幸都会距离自己很遥远，其实有时候悲剧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顾明的性子突然爆了：“王锦鲤，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米米，你凭什么剥夺孩子生的机会？”

王锦鲤回眸看向顾明，眼神黯淡中透露出心灰意冷和绝望无助。

这个男人曾经说要一辈子呵护她，现在生活所有的重担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米米发烧了，身体滚烫滚烫的，我带她吹吹风就好了。

对了，你和卫敏还好吗？”

卫敏？

顾明心口一紧，那件事情他已经解释过无数遍，为什么她就是喜欢钻死牛角尖？

“我再说一遍，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有做的事情，你不要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还有米米怎么突然发烧了？”

王锦鲤冷笑道：“因为喝了我的母乳啊，我最近一直在发低烧，你不知道吗？

拜你们所赐，早产后我身体一直不舒服。

没关系，我死了以后你们青梅和竹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锦鲤，你在胡说什么？

我敢对天发誓，如果我和卫敏有什么，我现在就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要闹了好吗？我求你了，快下来吧！”顾明几乎要跪在地上求她。

王锦鲤看了看怀里的米米，又看着楼下乌泱泱的人群，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惯可以申请非遗了。

“顾明，我的生活彻底完蛋了！

我们在一起八年，我为了这个家失去了自我！

自从写微信公众号，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高光时刻。

现在好了，我成天带着两个孩子连微信公众号也没时间写了。

你可以去微信公众号后台看看，每天都有大量的粉丝在取关！

你知道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吗？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能够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和价值感。

现在我每天围着三个孩子转，根本没有办法再继续写下去。

我已经要被生活，要被孩子，要被这个家给毁了。”

顾明听明白了，王锦鲤想复工，但是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让她没有一刻空闲的时间。

最近照顾两个新生婴儿，她严重缺乏睡眠，身体长期处于疲劳状态。

不仅精神越来越差，身体一直恢复不好。

看着她现在这副模样，他更加确定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锦鲤，对不起，两个孩子已经出生了，我们总不能把她们送到孤儿院吧！

你放心，我每个月的工资可以养活你们，股票我今年一直没有补仓。

等回本了我就把钱全部赎回，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你在家里带孩子，咱们不写了，老公养着你们！”

果果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妈妈，我不要把妹妹送到孤儿院。妈妈，我不上学了，我帮你带妹妹。”

王锦鲤一听这话，眼眶像失修的自来水龙头。

果果最近懂事得惊人。

这种懂事简直不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特质，果果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大姐姐。

顾明的话却让王锦鲤几乎绝望，她热爱写作，热爱微信公众号这项新兴职业。

第一次从事互联网工作，第一次发现写微信公众号能够给她带来不仅仅是财富，还有巨大的成就感和价值感。

眼看着微信公众号后台的存稿越来越少，有几篇文章内容甚至过了时效性和热度。

她如果再不开工，接下来‘锦鲤妈妈’这款微信公众号就要面临断更。

眼看着自己爬格子建立的成果，每天大幅度出现取关的现象，她心痛至极。

余生就这样守着这个家，守着三个孩子生活下去吗？

她不甘心，孩子和事业她都想要。

但是现实很残酷，她背后无人，身体也每况愈下。

然而她心里那颗不甘的心，那颗渴望成功，渴望通过文字书写出更多有共鸣的内容。

她喜欢那种感觉，每次码字的时候，她心里都是沸腾的、汹涌的、喜悦的。

她想要将心里翻江倒海的一切与这个世界分享，如果能够找到有共鸣的人，能够和用户产生精神碰撞，她的快乐会比收到稿酬的那一刻更幸福。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么拼命写稿只是为了赚钱，后来她发现根本不是，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掉进钱眼里面的人。

她渴望的一直都是那份成就感和价值感。

眼看着‘锦鲤妈妈’这款微信公众号一天天掉粉，她的心口像是有一把刀在剐。

家有三胎，婆家靠不住，娘家靠不住，老公上班忙，自己被折磨的身体越来越不堪。

强烈的无力感让她心灰意冷，让她迷茫，让她绝望。

顾明没有回来之前，米米一直在哭闹，可可也跟着哭闹不止。

她伸手摸了摸米米的身体，发现米米的身体滚烫如炉。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自己也在发烧。

晚上她给米米喂了母乳，给可可喂了奶粉，可可倒是没什么事，米米的体温已经飙到了38.5℃。

她给米米贴了发烧贴，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她抱着米米在客厅内来来回回地走，窗外漆黑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

不时有晚风透过窗户吹在小家伙的脸上，她像是舒服了许多，竟然不哭了。

她抱着米米立在阳台上，看着漆黑如同墨染般的天空时，突然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星。

那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好像是她最亲爱的奶奶。

奶奶朝着她笑得慈眉善目，像她生前那般和蔼可亲：“锦鲤，如果感觉累了就来奶奶的怀里吧！”

说完，奶奶张开怀抱伸向她。

王锦鲤伸手想要触碰奶奶的手时，发现只是一团幻影，她绝望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抱着米米坐在阳台的窗户上。

晚风吹着单薄的身体，她丝毫不觉得冷。

她叫王锦鲤，但是她不是一条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她也似乎总是和好运锦鲤不沾边。

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一只鸟，可以飞出这座婚姻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