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的困难

李康顺在国营招待所时期就是后厨的仓管，负责仓库的食材货物进出，后来招待所整治，李康顺钻了个空子独自负责起了进货链，每月饭店财务手里负责买食材的那一笔钱自然全交给了李康顺管理。

据李康顺交代，刚开始他得到那笔钱的时候，还没起过贪污公款的念头，直到有一次月底结账时，本应该用完的进货钱还剩好多，而饭店出纳没有察觉，就又发了新的一笔资金。之前剩下的那笔钱自然而然地留在了李康顺的荷包中。

就是这一次，勾起了他内心里的贪念。后来，李康顺眼见着每月落进自己口袋里的钱越来越不稳定，便想着另辟蹊径，不从肉联厂和供销社进货，而是转从一些私人倒卖商的手中进一些货，再混在正规食材里一起拿进仓库。干了一单两单后，李康顺发现根本没有人来检查仓库的食材情况，这才放心了下来。

每到进货日，他就会去找熟悉的私人供应商收一些来路不明的肉蛋以及油盐等调料品。

这样，李康顺靠着巨额差价和私人倒卖商的回扣，捞取了大量的油水。

鉴于李康顺已经老实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保证会将侵吞的公款和吃回扣的钱全部交还，杨童并没有为难李康顺，但李康顺是不可能继续在饭店工作了。

没有了仓库管理员，杨童决定将饭店的进货工作暂时交给马辉管理，而进货所需的资金，则交由娜尔古丽负责。

不过，为了防止再出现李康顺的事情，饭店的进货金改成一次一结算，且每月都要专门进行一次查账核对。

待度过漫长的午高峰后，马辉没有选择休息，而是重新回到了仓库，花了一下午时间进行彻底的清理。终于在晚高峰来临前将仓库里的劣质食材和调味品等清理了出去。

看着一地的残次品，马辉无法忍受，决定抽空制定一张食材验收标准表，严防残次品和快要变质的蔬菜入库。而且，是该向艾力提出申请购买一个大冰柜了。

在这个尚处于计划经济的时期，购买食材的来源只有供销社和肉联厂等有关单位指定的食材加工销售厂。其他私人小作坊和销售者都被视为资本主义投机倒把者，在运动时期是被严厉打击的。

而除了饭店学校等特殊群体外，普通百姓购买食材必须要靠肉菜票，粮油票等充当钱币的计划分配产物，且每家每户的粮油和肉蛋奶菜等都是提前规定好的，用完就没有了。

因此，普通人家使用粮油菜票会谨慎小心，通常也都会积攒一些粮油菜票以备不时之需。

在马辉已经在担心食材的质量问题时，远在二十公里外的水区南湖街上，落座于街口坐拥二层楼的新开张的个体面馆老板陈豫鲁还在为面馆食材的购买而愁眉苦脸。

自饭店开业至今，陈豫鲁已经把自己和老婆两人积攒许久的粮票都搭进去了，但还是不足以解决食材不足的问题。

因为食材的事情，陈豫鲁这几天腿都快跑折了，因为他没有粮票，供销社直接拒绝向他出售食材。一想到供销社店员对他粗暴的样子，陈豫鲁只觉得头大，点上了旱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他开始怀念起在国营饭店的日子，那时候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碰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只可惜，从他一只脚踏出乌市饭店大门的那一刻，就得和之前的一切挥手告别了。眼下，他只是一个连菜都买不到的个体饭店老板。

陈豫鲁怀念是怀念，却没有后悔的念头，只因他受够了在国营单位工作的日子。

自打去到了下面公社食堂开始，陈豫鲁就不得不忍受公社食堂极低的生产积极性和各种坏风气。后来好不容易熬进了国营饭店，岂料这些问题依然充斥着饭店上下。就是这些事情催发着陈豫鲁萌生了想开一家完全属于自己饭店的念头。

随着内地开始改革开放，政策日渐松动，不少原先国营饭店的老厨师下海自己开饭店，经营得风生水起的消息多少都传进了陈豫鲁的耳朵里，这让陈豫鲁心痒难耐。

只不过，疆省对于改革开放，特别是在放宽个体户的事情上一直持保守态度，加之社会对于个体户的态度也不好。不少人甚至有“个体户是不三不四的人才会干的，正经人谁会去做个体户？”诸如此类的思想。

这让陈豫鲁有些犹豫，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放弃自己的编制，直到今年年初，由经委牵头，联合自治区各有关单位就改革开放这个大命题开了一场前后七天的会议后，改革开放如一股春风迅速沐浴在了全疆大地。

乌市的不少小型国营饭店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改制成个体或集体承包饭店，新兴的个体饭店也逐渐风靡全乌市。

也就是在这时，陈豫鲁那已经差不多熄灭的开店欲望重新燃了起来。

恰好，前些年陈豫鲁的妻子张晓丽的娘家表叔搬去了内地，交给他们夫妻俩一栋两层小楼任由他们打理。陈豫鲁去看过几次，虽然是在尚未开发的地方，但完全可以改造成一家饭店。

于是，陈豫鲁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乌市饭店也要改制的机会，向艾力提出了辞职，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乌市饭店。

在离开乌市饭店的当天，他便托老朋友去打听办理营业执照的事情。结果打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因为之前营业执照的滥放，经委要求商业局收缩经营执照的投放数量，加之陈豫鲁原先有正规编制，如今抛弃编制当个体，很难不让经委有别的猜想，因此陈豫鲁的饭店正规的经营许可证办不下来，只能批下来一张临时许可证凑合着用。

但这张临时许可证也意味着拿不到计划里分配给餐饮业的食材，即使去供销社也只能换取到零星一点点份额的食材。所以，陈豫鲁只能贡献自己和老婆本就不多的粮票，去供销社换粮食。眼看着新进的一批食材快要见底，他必须尽快找到解决的方法。

就在陈豫鲁焦头烂额之际，张晓丽突然蹭蹭地跑了上来，开口便是：“老头子，面粉只剩半袋子了，这能做几碗拌面？明天我们还要不要营业了？”

“差不多八九碗……”陈豫鲁闷哼了一声，“明天先去隔壁馕店老爷子那借一点吧，饭店现在正是新店期，可别刚开几天就关了。”

“只怕是老爷子那里也不剩多少啊，他的馕店用面量也很大的。之前借过他几张粮票还没还上呢。”张晓丽有些犹豫，为了这家店，他可是把自己攒了多年的粮票都掏了出来，如果陈豫鲁再找不到解决方法，只怕这家店没开好，她和陈豫鲁的口粮就先断了。

“先去借着再说嘛，你不去问咋知道人家有没有！”陈豫鲁有些不耐烦，顺手又抽起了旱烟。

“那你干嘛？每次都是我去开口，我明天还有工作呢！”张晓丽见陈豫鲁这个样子，情绪也被带动了起来。从饭店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到现在，都是她一次次去开口向人借粮票，而陈豫鲁天天说想办法，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什么解决办法，一张嘴就是让她去找人借粮票救急。张晓丽怎么能不生气？

“那你早点去借嘛，我明天找街道办的小张看看，他好歹是科级干部，门路多。可烦死我了，之前天天听那些人说手里有流动指标，好家伙真开口求，一个个都说没有！”陈豫鲁叹了口气。他这几天东跑西跑就是冲着平时认识的那些有关单位里的人，希望他们能给开个小小的后门，将流动指标分一点给他，可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你平时结交的那些酒肉朋友，关键的时候哪次不掉链子的，我看啊，你不如去找找艾力，他手里的指标可多着呢。”张晓丽故意揶揄着陈豫鲁，以她多年和陈豫鲁的相处，知道陈豫鲁这个好面子的主，不会也不愿去找艾力。

果然，陈豫鲁一听张晓丽要他去找艾力，立马拉下脸道：“我才不去呢，大不了我去城郊找搞倒卖的那些人。他们肯定很多食材，还不用粮票，最多多花些钱。”

“你去啊，你去！告诉你，你要买那些来路不明的食材，搞出什么事情，我可不会管你！”张晓丽白了他一眼，打算离开。临走到门口时突然扭过头道：“对了，我告诉你，娟儿过几天就来了。你最好赶紧把饭店弄好，不然按娟儿她那个性格，当天就打包袱回团场，你信不信？她本来就不喜欢经营饭店做菜，你这不得给她搞个好印象？”

“她来了就别想回去了，老老实实留下来帮我打理饭店，往后我的厨艺还得传给她呢。对了，她啥时候来？”陈豫鲁好奇道。

“明天的火车，估计后天大后天到吧，记得去车站接她。”张晓丽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娟儿要来，是得准备一下……”陈豫鲁呢喃道。娟儿是他们老两口的独生女，自小就比较顽劣，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俨然一副假小子模样，后来成了知青插队到了喀什噶尔地区的一个公社食堂干了好几年勤杂工，去年年底才回到了团场当了一个临时工。

眼见着女儿是个没有编制的临时工，还要继续干劳累繁杂的工作。陈豫鲁干脆一通电话让女儿来乌市帮着管理饭店，自己也好把手艺传授给她。至于女儿喜不喜欢这个工作，当下的现实恐怕也容不得她有别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