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电的责任

直到回到办公桌，杜浦还没完全消化刚才林琪告诉他的这条消息。

拼命三娘要远赴成都上任了？那以后上海现场这一块的项目管理谁来负责呢？他脑海中没有浮现出第二个人的面孔。

作为朋友，他当然为林琪的升职感到高兴，不到30岁就担任一家中美合资公司的总经理，实属不易。但作为C595的客户，他又担心失去了林琪之后，利佳宇航的现场支持工作会受到影响。在过去这些日子里，不止一次，他亲眼见证林琪如何逼着现场团队和美国的工程师们按时按量完成他们上研院的任务，回答他们的问题，并且尽量少的触发商务条款。

林琪有业绩压力，也会常常找他们谈钱，但她还是尽量利用自己的权限与影响力在客户与美国之间腾挪斡旋，寻找双方都能接受的点。

这个工作，不是一般人可以完成的。

林琪如果不是在美国读书练就一口无比流利的英语，又在利佳宇航工作过几年，有比较深厚的总部关系，估计也扛不下来。

再加上她又是女生。在面对美国人的时候，如果是亚裔面孔，女人就是要比男人好使，承认也罢，无奈也罢，这就是杜浦观察到的现实。

正发着呆，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杜浦，过来一下。”

那是陈坚的声音。

杜浦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往那边走去。

到了近前，他发现张进也在，微微一怔。

“走，娣飞总要传达总师会的精神，座舱显示就咱们仨一起去吧。”

既然是陈坚的吩咐，杜浦不去也得去。

总师会是上研院的总设计师和副总设计师们的一个例会，一般每周开一次，由阚力军亲自主持，主要系统的副总设计师们都要参加，用于讨论飞机研制过程中的技术问题，并做出集体决策。

现在航电系统副总设计师刘娣飞要开会，应该是总师会上有重要的决定需要传达。

一路上，杜浦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他已经好一阵没跟张进一起开会，甚至坐在一起工作了。

不止一次，他发现张进并没有像别的师傅那样，把一些培训或者活动的机会告诉他，还好他跟他们航电团队的年轻人都混得还挺熟，总归能从别的渠道了解到，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憋着一肚子气。

“如果真是因为几十年前没追上妈而怀恨到今天，也太小肚鸡肠了！我得想个办法换他！”

虽然心里念叨，可一到会场，杜浦就把这些小心思给扔到一边，全身心投入到会议当中去了。

他已经见过好些次这位C595飞机各大关键系统中唯一的女副总师。刘娣飞四十上下，身材虽然娇小，却蕴藏着无穷的精力，她那双圆圆的眼睛每时每刻都散发着光，让每个与她对视的人都不自觉地被充能，被感染。她那独有的高亢嗓音里也不缺乏女性的温柔，即便是被批评，似乎也如沐春风。

“各位，你们应该都知道，今天上午，公司领导在总装厂召开了一次C595项目的动员会，意味着我们的项目要全面加速前进。几天前，阚总也召开了一次重要的总师会，这次总师会除了把项目近期的重要工作进行了安排之外，也给我们航电系统赋予了一个重要责任，我作为航电负责人，已经承担下来，我希望从现在起，你们也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

刘娣飞的开场直截了当。

各航电系统工作包的主要人员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她，随时准备在笔记本上记录。

“大家都知道，我们航电系统就相当于飞机的大脑、五官和神经系统，我们与飞机上所有的成员系统都有交联。”说到这里，刘娣飞刻意顿了顿，环视会场。

杜浦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屏住呼吸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平时，他们向身边的朋友介绍C595飞机各大系统时，常用的比方就是：动力系统和发动机是心脏，飞控系统是骨骼和骨架，线缆和安装系统是血管，电源系统是循环系统，航电系统则是感官、大脑和神经。现在，刘娣飞对着他们这个专业团队也以这样的比喻开场，肯定是要铺垫出更加重要的内容。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都有交联，当我们在飞机设计过程当中，发现航电系统和飞机上别的成员系统发生设计参数和指标冲突时，怎么办？”刘娣飞抛出了一个问题。

底下鸦雀无声。

杜浦瞟了一眼，发现陈坚和核心航电系统工作包的包长汪庆亮两人脸上的表情颇为凝重。

“老陈，老汪，我看到你们的表情了，不要这样嘛......”刘娣飞露出一个笑容，把会场里的凝重气氛缓和了不少，“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有没有困难？没困难要上，有困难也要上，没有商量余地的。”

会场里一阵哄笑。

陈坚和汪庆亮两人也咧着嘴笑起来。

“来，你们俩给说说，娣飞总是什么意思？”其他几个工作包包长开始拱火。

“嘿嘿，你最惨，你说吧。”陈坚用肘轻轻的顶了顶坐在他旁边的汪庆亮。

“行吧，大家就看我热闹吧......”汪庆亮自嘲道，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先抛砖引玉吧，娣飞总也看看我理解得正确不正确。”

“说吧。”刘娣飞依旧笑着。

“我负责的工作包是核心航电系统，相当于全机的核心网络，我们的网络总线用的是AFDX，或者A664协议，也是目前市面上和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主流机型使用的网络协议，波音空客都在用。这样一来，全机的成员系统，只要把数据传到A664网络上，都要经过我们，如果飞控和电源有冲突，发动机和起落架不一致，怎么办？他们中如果有一方愿意妥协，愿意修改，那还好说，如果都不愿意改呢？是不是只能我们改航电网络配置？”

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懂，只不过刚才刘娣飞没有说那么明确，大家没有往这儿想。

说白了，核心航电系统和座舱显示系统在整个航电系统中是与外界成员系统交联最多的两个系统，在飞机的整个研制周期当中，会发生无数次刚才汪庆亮描述的情况。如果别的成员系统不愿意更改，就只能航电更改。

“老汪说得挺好，我想大家都明白了。这次总师会的决定就是，第一，哪个系统触发的变更，由这个系统主动调整，同时承担变更成本，这个很好理解；第二，如果出现多个系统之间的冲突，协调不下的，只要经过航电，就由我们航电来改。就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们愿意承担这个责任。”刘娣飞接过汪庆亮的话，简单总结。

这话的语调虽温柔，却像一阵狂风一样刮过整个会场。

所有人都猜到了这个结论，可当它真正呼啸而至时，每个人的心都被吹得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