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难题

每年上航所都会招一批刚毕业的大学生，可叶梓闻比他们都年轻。他是上航所几十年来招收的最年轻的工程师。

他一副青春逼人，桀骜不驯的样子，给这个严谨而古板的单位带去了一些新鲜的气息和谈资。

“小叶，把头发剪剪。”没到几天，人事就提醒他。

“为什么？有碍观瞻？”叶梓闻反问。

“额......有违规定。”人事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平心而论，她觉得叶梓闻留着这头酷酷的长头发，还挺帅的。

“哪条规定？”

“你自己去看，都在《员工手册》上写着呢。”说完这句话，她便走开了。

叶梓闻撇了撇嘴，无动于衷。

食堂里，他时常会被一些热心的老大姐、老大妈们询问是不是单身，每一次，她们的表情都会随着对话的进行而经历一个从大喜到遗憾的转变。

“小伙子还是单身吗？”

“是。”

“多大啦？”

“18。”

当然，在工作上叶梓闻从毫不含糊，一头就扎了进去。

上航所在C595项目上主要参与座舱显示系统工作包，这个工作包是航电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座舱显示系统可以包罗很多东西，但是最简单的说，就是两类：第一，人机界面，也就是说，要如何进行飞机操作和运营理念的顶层设计，使得飞行员能够顺应人类习惯与直觉，很顺畅的观察和操作飞机；第二，就是一整套显示设备，包括飞行员前面几块大的显示屏，供飞行员进行操作的各类控制面板、轨迹球和多功能键盘，以及控制它们的软件，使得飞行员可以针对显示屏上显示的飞机各大系统和外界环境参数进行最有利于安全和舒适飞行的操作。

打个粗暴的比方，人机界面相当于菜谱，一整套显示设备则相当于食材，菜谱对了，食材不行，炒不出一盘好菜；食材再好，菜谱给弄错了，炒出来的菜估计也无法下咽。

一架飞机的座舱显示系统是非常直观呈现在飞行员面前的，很容易就被看到，她的设计理念和完成效果可以说是一架飞机的标签。

另外，这个工作包也是C595项目上为数不多主要由本土供应商负责的关键机载系统。中商航选择了中迪航电和上航所来承接其具体工作。

中商航将顶层飞机级和航电级的工作需求和要求下发给核心航电系统供应商中迪航电，后者进行座舱显示系统级需求和各项指标分配后，下发给上航所，来进行具体的设备软硬件开发和研制。

“你来选吧，显示器平台，软件，硬件，操作系统，控制面板，你想参与哪个？我们现在都需要人。”丁真问叶梓闻。

丁真是上航所给他指派的师傅，80后，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几年前从西工大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来的。

“哪个最难？”叶梓闻问。

“都不容易。”

“那就操作系统吧。”

“操作系统我们是外包的，由美国供应商提供。”

“噢，那就显示器平台吧，看上去软件和硬件都能沾上。”

“你小子，口气挺大啊。行，那你试试！”

由于整个C595项目才刚刚启动，中商航和中迪航电的上层级需求还没有固化和下发下来，叶梓闻跟着丁真他们一起先摸索着。

很快，他便发现，如果跟着他们一起做，只是把这套产品做出来，似乎挺容易的。

“丁哥，你之前是干民机的吗？”他问师傅。

“不是，我是干军机的。我们这帮人，除了新招的以外，大多数以前都是干军机的，以前哪有什么民机项目可干啊。”

“那......你们觉得民机产品跟军机有什么不同呢？”

“能有什么大区别嘛？军机的性能要求更高呢，我就不明白了，C595项目干嘛选这么多国外供应商，明明咱们国内的都能干。好在显示系统还是选了我们，不然，我都要怀疑中商航是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叶梓闻没有说话，细细琢磨着。

“既然你们都没干过民机，又凭什么认为民机和军机没什么不同呢？如果这件事真像你们认为的那么容易，祝老头子当时为什么要来激我？一定有哪儿不对劲！”

抱着这个疑问，叶梓闻在上航所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天，丁真突然冲进办公室吼道：“培训科目下来啦，大家去内网看看，尤其是新来的兄弟们。”

叶梓闻听罢，连忙放下手里的资料，登入内网。

这是所里为了支持即将全面开始的C595座舱显示系统研制工作，外聘了专业的咨询公司，给参与项目的员工深入讲解怎样进行民机产品的开发。

“ARP4754《高度综合或复杂飞机系统的合格审定考虑》、DO-178B《机载系统和设备审定中的软件要求》、DO-254《机载系统和设备审定中的硬件要求》......”叶梓闻一边浏览目录，一边瞪大了眼睛。

“全都是最新的、国际通行的民用飞机研制标准与流程！”

叶梓闻十分激动，见丁真在办公室里兜了一圈，准备离开，把他叫住：“丁哥，这些培训太好了！能全都报吗？”

“可以，当然可以。”

“我看有人数限制......”

“没事，你们新员工都报上，我们这些老人不听也没关系。”

“啊？可这些都是民机研制流程和标准。”

“都是些理论，最关键的还是要实践。我们这些老人多多少少都干过几个型号，不听也没什么。”

“可是，你不是说，都是军机吗？”

“本质上差不多。”丁真这才完全转过身来，正对着叶梓闻，正色说道：“小叶，你不要被西方人那一套给忽悠了。什么民机有自己的一套严格流程和标准，为了适航取证，为了安全性，所以与军机不同。他们还不是为了卖产品？不这么说，我们怎么会心甘情愿买他们的产品呢？中商航怎么会全球选供应商呢？我这就跟你说，军机也有流程，不要以为军机就是瞎搞，战斗机飞行员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可是......他们可以跳伞啊，座位下面还有弹射装置......”叶梓闻并没有被说服。

“小子，你不信就算了，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丁真有点儿急，“你们去听听培训，回来我们再一起看看，信不信两年我们就能把C595的显示屏给做出来？”

“要是做不出来呢？”叶梓闻也不退让。

“那我们打赌好了呀！如果两年内做不出来，我到南浦大桥上去裸奔！”丁真撂下一句话，走了。

叶梓闻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这个师傅的固执程度竟然跟自己不相上下。

他转过头去，迅速把阅读培训说明读完，然后每门课都打上勾，生怕晚一点就没位置了。

培训第一天，他就傻眼了。

这些标准和流程，全部都是英文版的，培训讲师用的术语也全都是英语。

他虽然知道，由于历史原因，民机研发欧美起步早，所以几乎所有的国际标准和流程，全都是英文，但入所以来，手上拿到的资料却都是翻译版本。这些个翻译版本，很多时候，每个字他都认识，拼起来却得琢磨半天，读起来有些吃力，但他硬着头皮总归可以往下啃。毕竟，英语是他的弱项。

他的天才并没有覆盖第二语言，加上无论是汉中，还是西安，都不太重视英语教学，导致他现在的英语能力，就跟一个上海的18岁年轻人一样，后者却还未上大学。

整堂课下来，他满脑子的英文缩写，不求甚解。

没想到在民机领域，专用术语的英文缩写竟然如此普遍！离开了术语缩写，就不会讲话了！

更要命的是，如果不了解缩写这些字母背后的单词代表什么意思，毫无记忆规律的几个字母更是死活也记不住，很多时候还全是辅音，读都读不出来。

可字母背后的单词又都不是省油的灯，有的还又臭又长又少见。

满腔热情来上海搞飞机关键系统设计，没想到要先学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