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边的谈心

“德丰，你们真是不容易，天天跟这些猴精的供应商打交道。你说，他们会在两天之内给个底价吗？”经过跟利佳宇航的一番谈判，杜浦跟孟德丰熟识了许多。

上午的谈判已经结束，送走利佳宇航后，孟德丰留他在总部食堂吃午饭，两人边吃边聊。

“都是工作嘛！不过，我们搞国产大飞机，要想性能有竞争力，不能闭门造车，必须从全球选择供应商，可这些供应商的经验都比我们丰富很多，跟波音空客们玩了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呢？跟他们打交道的确很烧脑，你看我这头发掉的......”孟德丰笑道，“至于他们会不会按照欧阳主任的要求给底价，我个人觉得大概率会给，因为毕竟马上就要选定了，他们还是不想丢掉这个机会的。”

“以后需要支持，尽管说！”

“必须的，我们都是同龄人，我不会客气。娣飞总和陈坚总也都很支持我们的工作。”

“那肯定啊，你们是总部，是大脑。”

“没有你们强有力的四肢，我们就是脑瘫。”孟德丰笑道，“说到这儿，听说张进是你的师傅？”

“对啊，怎么了？”

“此前几次谈判都是他代表你们座舱显示团队来支持我们。”

“他经验很丰富。”

“什么啊......”孟德丰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围，才继续小声问道：“我如果吐槽你师傅，你不会介意吧？”

“说吧。”杜浦心里居然很高兴。

“他的经验确实很丰富，但都过时了，说出来都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关键是，他还不懂英语，我每次给他翻译都累得够呛。所以，开会的效率也很低，这一点，有你在真是太省心，嘿嘿。”

“放心，我保证不乱说。”杜浦心里想：“你还有更多的槽点吗？都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吧！”

“其实也没什么，这都不是什么秘密。院里有不少像他一样的老员工，在我们看来，早就应该退二线享福去了，让年轻人去冲。你看看我们总部，是不是年轻人很多？”

杜浦这才环顾四周，认真看了看总部的食堂。

果然，乌青乌青的头发到处都是。整个气氛的确跟院里，尤其是龙华不一样。这时候，杜浦才注意到，食堂的硬件也比院里的要好很多。

明亮整洁的点餐台，干净而大气的餐盘，每张桌上都有纸巾和常用调料。在角落里，还专门有几个地方特色窗口，贴着“川香麻辣”、“西北面食”、“桂林米粉”和“粤式糕点”。

“啧啧，你们这食堂也太高大上了吧。”杜浦感叹。

“我让你看人，谁叫你看吃的。”孟德丰笑道，“不过呢，我们总部的人都来自五湖四海，领导们也都是从航天和中工航派来的，很多人就好家乡那一口，所以我们也跟着沾光。”

“你应该跟我去宇航大楼体验一下民间疾苦，我们那食堂，不但有老鼠，前阵子不少人还吃出幽门螺杆菌超标呢。”

“哈哈，听说了......”孟德丰突然正色小声问道：“要不要来总部？”

“来总部？”杜浦一愣。

“对。我知道这样有点唐突啊，毕竟我们才见第一面。不过，经过上午的谈判，我觉得我们配合得很好，简直成战友了。中商航是央企，目前又刚成立，总部也是缺人的时候，再过几年，想再进来，就难咯。”

“可是......做什么呢？搞技术和研发还是在院里吧？”

“我们采供中心就在招人啊，别的有好几个职能部门也有缺口。当然，的确搞不成技术了，但可以往别的方向发展嘛，你想干一辈子技术？”

“德丰，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的确有点突然，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杜浦认真回答道。

“没事，别放心上，我是觉得我们挺对路的，所以忍不住跟你说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如果需要我帮点什么，尽管告诉我。”

“谢谢你。”

两人很快便干掉了饭菜，杜浦正准备起身道别，孟德丰说：“别急着走，我带你去江边散散步，正好把下一步工作也商量商量。放心，不会太久，不耽误你下午的事情，反正吃完午饭也要休息的嘛。”

说完，他便带着杜浦坐电梯来到大堂，往右一拐，走了百把米，便来到黄浦江边。

杜浦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阳光很好，却又不晒，江风温柔地拂在脸上，对面的十六铺码头正在改建，但整个浦西江边的天际线尽收眼底。

那边是上海过去的繁华，而他和孟德丰脚下所站着的浦东，代表着上海今天生机再次焕发的步伐。

“总部也太会选地方了！”杜浦感慨。

“是啊，我生在对岸，长在对岸，当时还叫南市区呢。”孟德丰也喃喃说道。

“哈哈，我是浦东人，看起来，我生得更是地方。”杜浦笑道。

“你知道吗？过几年你们上研院和总装厂都会搬到浦东来，地方都选好了。”

“挺好的，离总部更近。而且，办公环境多半也会有所改善吧。”

“那肯定的！老的上研院和总装厂都几十年了，历史负担太重，需要新的开始。”

“德丰，今天跟利佳宇航打交道，我才体会到传承的力量。你想，他们都成立近百年了，几十个型号的积累，多少次经验和教训，才造就这样一个江湖地位啊！所以，那个马克虽然说得很不客气，但平心而论，在他面前，我的确还是个小学生。”

“是的，你说得没错。我们的民机事业也是百废待兴，刚刚开始，过去几十年虽然有过客70那样悲壮的项目，积累下来的经验真的不多。欧阳主任算是活化石了，他也常常嘱咐我们，千万别端着，别认为自己是甲方就了不起，在民机行业，所有的产品都是相对垄断的，只有这么两三家可以选，加上我们本身经验又不足，真的没有太多发挥的余地。”孟德丰深表赞同。

“你们采供中心，只负责跟国外供应商打交道吗？”

“不，我们负责整个供应链，不妨给你介绍介绍。你也知道，飞机主要分为三大部分，机体结构、动力系统和机载系统。机体结构就是机身、机翼等这些俗称的‘机壳’，这些都是我们的国内供应商提供的，主要是兄弟单位中工航的下属单位。动力系统其实就是发动机，这个我们选用了美国迪森斯公司的D1C发动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全世界民用飞机发动机就这么三家，咱们国内的水平还有很大差距。最后的机载系统就囊括很多啦，包括你干的航电，还有飞控、电源、液压、起落架等，这一块国内中工航的下属单位水平不一，有的跟国际领先水平相差比较小，我们就直接选了，但大多数还是比不上，我们就只能选国外供应商。就拿你参与的座舱显示系统来说，我们跟利佳宇航谈的这个备份仪表，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独立产品。但是，它的安全等级却是最高级A级，为什么呢？因为它作为备份的仪表，需要在所有显示设备都失灵的时候担负起帮助飞行员安全着陆的重要任务，相当于最后一道保障，你说它关键不关键？”

说到这，孟德丰笑了笑：“我班门弄斧了，这个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不，不，我很佩服你，你介绍得非常全面！跟你比起来，我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杜浦打心底里佩服孟德丰。

“你少来这一套......”孟德丰眨了眨眼，“这是我的工作，搞采购的，如果不把供应链的信息全面掌握，怎么混啊？我就是浮在面上，往里面钻就得靠你了。”

“这么一说，我们C595虽说是国产大飞机，但其实还是有不少进口设备的？”

“好问题！公司领导和欧阳主任从一开始就认为，关起门来是造不出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大飞机的，主要原因是我们自己的供应链能力还很不够，另外，我们未来希望C595面向全球市场，不仅仅是在国内卖，因此，选用一些海外供应商，也有利于我们打开海外市场和针对航空公司提供后续的运营保障支持。”

“可是，这么多关键系统都用的美国供应商，万一他们不玩了呢？”

“你小子尽出难题是吧？这个问题领导们也讨论过很多次，这是一个风险，但是，我们不能期待所有的风险都为零。现在金融危机刚过，美国还指望着我们帮忙救市呢，欧洲也有债务危机，国际合作的大势不会发生逆转，再过若干年，你说的情况会不会发生，不好说，但到那个时候，我们的飞机已经飞上天了，国内供应链也慢慢成长起来，我们就越来越有底气。”

“我再泼盆冷水啊......如果选用的国外供应商，国内供应链哪来的机会慢慢成长呢？”

“我觉得你就应该来总部，哈哈，尽来这些灵魂拷问。所以，针对我刚才说的机载系统，我们在选用国外供应商的同时，也倡议他们与国内优势单位在国内组建合资公司，将技术、生产、维修和售后服务落地，比如说：中工航跟迪森斯的中迪航电，要给C595提供核心航电，也包括你的座舱显示系统；中工航成都所，也就是成航所，跟利佳宇航的成利系统，负责给C595的通信导航系统配套。目前，已经有十几家合资公司在筹备中呢。”

“原来如此！”杜浦这才恍然大悟。

他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目前他们中商航所能做到的最优选择。

经过这番讨论，两人似乎都觉得有点儿累，不再说话，沿着江边缓缓的溜达。

黄浦江静静的流淌，拐过几个弯，便朝着宽广的长江汇聚而去，然后进入更加广阔的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