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与配合

马克的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会议室里刚才寒暄出来的暖意瞬间冰冻，哪怕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就连梅铎夫也没想到自己的同胞会对客户说出这样一句无礼的话。

杜浦觉得血往上涌，脸直发烫，正准备质问马克到底是什么意思，对面的中国女人先开口了：“欧阳主任，孟经理，各位，马克不是这个意思......他呢，有点儿轴，他的意思可能是，这位工程师问的问题过于简单，主要怕耽误各位领导时间。我看这样，回头呢，我们请这位工程师把问题列个单子，给我们发个邮件，我们一定给出详尽的书面答复。”

“林琪啊，你也是中国人，我们中国人呢，都讲究个互相尊重。在备份仪表这个产品上，我们虽然还没有选定供应商，但我们在C595别的系统上已经选用了你们利佳宇航的一些产品，所以，我们其实已经是合作伙伴了，而你们这次不远万里过来，我想，是为了将这个合作伙伴的范围进一步扩大，期待备份仪表也能选用你们的产品。既然如此，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尽管你们的产品全球领先，但我们也并不是只有唯一的选择。”欧阳天举说。

柔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的意味。

杜浦感激地看了一眼欧阳天举，也忍不住追加了一句：“我叫杜浦，不是‘这位工程师’”。

明明会议开始的时候自我介绍过的，哪能这么快就忘呢？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明白，我明白，欧阳主任，杜工，我这就跟同事们解释一下。”林琪连连点头。她显然从欧阳天举和杜浦的反应中感受到了客户的不悦，也明白必须把压力充分传递给自己的美国同事们。

一番小声的英语讨论之后，梅铎夫的表情变得有点儿凝重，马克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过，跟梅铎夫耳语几句之后，马克先开腔了：“对不起，刚才如果我的话有所冒犯，并非本意。我想表达的意思，跟Maggie后来解释的一样，怕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耽误所有人的时间。”

Maggie是林琪的英文名。

梅铎夫也说道：“请欧阳先生和杜浦不要往心里去，我们诚意满满。”

“这红脸白脸唱得......”孟德丰在杜浦旁边悄声说道。

不知怎的，他有点儿同情和喜欢这个大个子同事。杜浦明明只是尽职尽责完成自己的工作，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太冤枉了！

欧阳天举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会议继续。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杜浦有些紧张，经过刚才这么一折腾，他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看不见的战场。

“这帮搞采供的同事们面临的挑战一点都不比我们搞技术攻关的小啊......”

这时候，会议室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年轻人推门进来。

“对不起，打扰了，欧阳主任，动力那边有点儿急事，想请您过去定夺定夺！”

欧阳天举听到这话，盯着那人问道：“现在就要去吗？”

“是的，金刚总特意让我过来请您。”

“好......”欧阳天举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冲着利佳宇航的人说：“不好意思，各位，我先失陪一下，隔壁会议室在讨论发动机的事情，各位也知道，发动机很重要。”

林琪快速翻译。

“噢，当然，动力系统比我们这个小小的产品重要多了。”梅铎夫笑道。

“我尽快回来，你们先继续讨论。”

欧阳天举走后，孟德丰直接用英语问道：“梅铎夫先生，这次你们过来，是否拿到了足够的授权？我们此前邮件沟通过，既然你们不远万里过来，我们都希望能够有个结论，对不对？这也是为什么欧阳主任今天也亲自坐镇。”

“当然......”梅铎夫一愣，没想到眼前这个毛头小伙竟然问这么直接的问题，“所以我说，我们诚意满满。”

“好，那针对你们这款刚刚取证的新产品，价格与整体销售条款上跟此前提供给我们的有什么不同吗？”

“孟经理......”林琪说道，“产品的价格跟最终实现的特性是相关的。虽然我们这款产品去年拿到了TSO，算是个货架产品，但还是要根据你们C595型号的具体需求去适配，也就是说，可能存在定制化或者修改，在需求确定之前，我们没法给出价格。”

她见孟德丰有点出其不意的意思，生怕梅铎夫说漏了嘴。

“那你们不是瞎胡闹吗？刚才你们那个光头介绍完产品，我要问问题，就是为了明确一些大的需求，你们又说我是小学生，不让问，现在我们要报价，你们又说需求没弄清楚。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你们不远万里过来，就是跟我们玩贪吃蛇的？”杜浦忍不住了，冲着林琪说道。

他突然发现自己与孟德丰有了那么一点默契。

“冷静一点......”梅铎夫虽然不知道杜浦和孟德丰跟林琪说了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和肢体来看，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既然欧阳主任不在，要不，我们请杜浦把问题再提一提？马克，我们也先简单回答回答嘛。”

说完，他看着马克。

马克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杜浦也没客气，继续抛出自己的问题。

会议开始变成了技术讨论。

杜浦越聊越发现，马克刚才的无礼是有他底气的。他的确非常有经验，不但对问题理解得十分透彻，还能够用深入浅出的语言讲出来。

这样有经验的前辈，杜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他们上研院航电团队遇到过哪怕一个。

阚力军虽然也很有水平，但人家毕竟是总设计师，很难深入到具体一个飞机系统，一个飞机产品中去。

“还是有不少需要学习的啊......”

随着杜浦的问题越来越深入，马克的热情似乎也被激发起来，他的回复开始更加具体化，有时候还试图说服杜浦。

梅铎夫紧张地在他耳边说：“别说太多，我们还没被选中呢。”

马克猛然醒悟过来，又恢复了刚才那副冷淡：“好了，我只能说到这里，其实刚才你问的问题有些已经属于联合设计阶段的内容，但那是供应商选定之后的事情。”

孟德丰在旁边默默地观察，对于目前的进展是满意的。此前陈坚派来支持他工作的张进，有些倚老卖老不说，英语还不行，还得他来翻译，而杜浦的出现，就像是一条活力四射的鲇鱼，把整个局面搅动了一番，反而让对方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这时候，欧阳天举也回来了。

“气氛很热烈嘛......看来我就不应该这么早回来。”他打趣道。

“哪里哪里，您不在，我们都没有主心骨，变成技术讨论了。您这一回来，他们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林琪也笑道。

“好！那我们也不浪费时间了，你们报个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