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员工报到

曾几何时，短短三百多米宽的黄浦江把上海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浦西的外滩是万国建筑博物馆，而对面的陆家嘴是一片滩涂。从黄浦江溯流而上，也是右手繁华，左手荒芜。

直到杜浦四岁那年，浦东开发正式进入快车道，从此，在他的家乡这片广阔的土地上，万物疯狂生长。

四年前去北京上大学，尽管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两次，可现在当他正儿八经回来工作，才真正惊异于上海的变化了。

两年后，上海将在浦江两岸举办世博会，无论是浦东还是浦西，从卢浦大桥到南浦大桥之间，全部都是一片繁忙景象。

在这繁忙之外不远处，徐汇滨江之南，便是曾经的龙华机场。

路边一处单位大院门口，挂着一块与周边的老旧和建筑工地不太搭的崭新白底黑字牌匾。

中商航上海飞机研究院。

杜浦盯着它，愣了几秒钟。

他的爷爷杜远征和父亲杜乔全部都在上研院干了一辈子，“现在，轮到我了吗......”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的祖辈和父辈所工作的上研院，前面没有中商航三个字。

“听着，如果经过这四年，你依然没有改变主意，还是想继承我们的航空事业，毕业后就回来吧！国家马上就要在上海成立央企中商航，把我们上研院也包了，专门干民用飞机，国产大飞机项目C595作为中商航的第一个项目已经启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个月前，父亲在电话里说。

中商航在上海成立，更加坚定了杜浦回上海发展的决心。

他不但自己回到上海，还把女朋友范理也带了回来。实现这一点，丝毫不比以名列前茅的成绩从北航2系毕业轻松。

范理是他的同班同学，来自湖北黄石，不光身材高挑，亭亭玉立，美丽温柔，成绩与他也不相上下，在男多女少的2系算是系花级的人物。可是，两人确定关系之后，范理就一直想留在北京发展，大四上学期更是参加了好几场招聘会。最终，因为一些变故，杜浦还是成功将她带了回来。

在那个时候，他对她说“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没有什么比付诸实践的承诺更打动人心。

杜浦的脑子里闪过不少过去的片段，它们正活跃跳动着，突然被一个问话粗暴打断。

“侬组撒？”

杜浦回过神来，看到牌匾旁边的接待室门口走过来一个保安。

“哦，师傅好，我是新来的员工，今天报道。”

“新员工报道......”保安像是唱戏一般拖长了音把这五个字念了一遍，然后背着手冲着大门努了努嘴：“进去吧。”

杜浦满是新鲜感地走进这古老大门后的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简陋的大院，地面似乎都有些起伏，不太平整，院子中间是一个圆形花坛，里面种着些五颜六色的叫不上名字的花。院子四周，是一栋栋整齐排列的低矮平房或小高层，约莫着有十来栋。房子的外墙都是浅灰色，看上去实在让人难以提起精神。

如果不是刚才门口的牌匾，杜浦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真是一家新成立的央企吗？要不要先去找找爸？”

他立刻否定这个想法。来上班之前，父亲特意嘱咐过：“到单位后没事不要来找我，祖孙三代干民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侬老爸我也就是个普通干活的，没什么光让你沾。还有啊，现在中商航刚成立，混乱得很，我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调整变动，你就靠自己去发现感受吧。”

这句话基本上就意味着上班时两人没太多交道可打。父亲在上研院飞机总体设计部门，参与飞机总体设计工作，而且，似乎并没有被派到C595项目上去，而是继续干上研院并入中商航之前的一些个老项目。而他则被分在航空电子部下面的座舱显示系统组，直接参与C595项目的座舱显示系统设计和研制工作。

于是，他按照录用说明的指示，来到了第二排的三层小楼楼下，然后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这里是人力资源部所在的地方。

“请问黄老师在吗？”杜浦有点怯生生的敲门。他瞥见办公室不大，大约可以坐五、六个人，但此时只有一个年纪偏大的老大姐在。

“我就是，你是？”老大姐扶了扶眼镜，问道。

“我是航电部的新员工，来自北航的，我叫杜浦，今天正好来报道。”

“哦......我知道你！就是新员工统一报道那次因为家里有事请假的对吧？”黄老师说。

“是的，非常不好意思。”

“没事，谁家没点事儿呢？今天就你一个人来报道，我们正好把手续办办。”

“谢谢您。”

在黄老师的指导下，杜浦在几栋楼之间跑来跑去，总算把入职手续办得七七八八。当他再次回到人力资源部时，已经接近午饭时分。

“小杜，你饭卡还没办下来，我先带你去食堂吃饭吧，吃完饭我把你送到航电部去，任务就算完成了。”黄老师笑道。

杜浦感到十分温暖。

刚才还十分空旷的大院里，此时不知道从哪儿涌出来一大片乌泱泱的人，都身着制服工装，往另一角的食堂走去。

在与黄老师的交谈中，杜浦得知她并非本地人，来自辽宁，跟父亲一样，在上研院也干了将近一辈子。

“我从大姑娘干到老太婆，干了几十年人事，亲眼见到一茬又一茬像你那样的年轻才俊来了，然后又一个个走掉。我不懂技术，可是总觉得吧，几十年来，一直在原地打转，不知道哪儿不对，就是飞不上去......现在国家上C595，希望这次可以不一样吧！”黄老师充满感慨。

听完黄老师这段话，杜浦竟然也产生了一点共情，不禁想到自己的父亲。

可是，他望着眼前的人群，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头发花白的也不少，就没见几个像他那样年纪的年轻人。

杜浦心底不免泛起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