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要看这位年轻人了

华超然是明光社区的社工。

五年前芯生活项目试点启动，作为社区服务提供方，明光社区在社会上招募了二十三名社工，并且全部派驻进了芯生活。华超然就是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一个。

回想起来，华超然过去五年的社工生涯，基本上都是和芯生活有关的。

并且他认识眼前的这些老人们，也是因为芯生活。

风声一阵紧似一阵，雪片也越落越大。

华超然只感到无数的刀锋，在自己脸上反复地割着。

“伯伯，婶婶，爷爷，奶奶们，你们听我说！”

他接连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站在了市政大厅的台阶上。

“芯生活确实没有当初设想的那么完美，但是它至少做了很多大胆的尝试……”

“华超然，你说什么呐！”雕塑群像里，有人低喝了一声。

紧接着，有人激动地说：“你要是关心我们，大家还领你的情，你要是想替那倒霉的项目说好话，我劝你还是靠边站！”

“我怎么能靠边站呢，我要是靠边站了，芯生活就彻底没希望了！”华超然的情绪更激动。

他知道这些老人们并不是洪水猛兽，而是希望落了空，感情受到了伤害的可怜人。

“难道现在还不算彻底没希望了？！”有人说。

“当然不算，要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劝大家回家。”

华超然接过话头，继续说：“芯生活的老人们应该都认识我，我华超然和你们一样，在芯生活生活了五年了，五年前，芯生活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大家难道看不见吗？”

“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我们要的芯生活不是这个样子！”

简大师冷冷地说。

“我知道大家想要的芯生活不是这个样子，可是，做任何事情难道不需要时间吗？这才过了五年，再过五年，我们……”

“还要五年时间啊，我们等的起，纳税人的钱浪费得起吗？！”

又有老人打断了华超然。

“哎呀，你们就相信我，再给芯生活一点时间吧，我相信，根本要不了五年，弄不好也就两三年，芯生活一定会大变样的！”

华超然的语气依旧很坚定，但是这种坚定里面，明显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这是他五年社工生涯积累出来的沟通经验。

老人们的心胸往往比年轻人还要宽广的多。并且在他们眼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孩子。

只要“孩子”的要求不至于太过分，在他们面前撒撒娇，基本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能变成什么样，还不是打造出一个更大、更牢固的笼子，把老人们囚禁起来吗？”丁茂回了他一句。

他虽然很喜欢华超然这个孩子，但是必要的清醒还是要有的。

毕竟他很可能是这些老家伙里面，最有理性的一个。

“丁老师，您看您，又蹦出金句了吧，要是照您这么说，我根本不是什么社工，而是狱卒，看犯人的。”华超然说。

他故意说得很幽默，希望老人们能笑一笑。有时候笑一笑，兴许就没事了。

然而，老人们没一个笑的。

“华超然，你想让我们回家也容易，让秦海魂来跟我们谈。”

明媚朱唇轻启，淡淡地说。

三十年前，明媚凭借谢依依一角，在全国，乃至整个北半球，掀起了复古青春风。

她也凭借这个角色收获了金鸡百花双料影后，还在戛纳走过红地毯。

然而，明媚引起全球轰动的还是她的激流勇退。

“秦市长不是来过了吗？你们还要找他谈什么？”华超然说。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在市政平台上围观了5D直播。

从当时直播的情形来看，秦海魂似乎在老人们刚到时，已经来过一趟了。

只是他和老人们谈了什么，华超然还没来得及看回放，并没弄清楚。

“你说谈什么，当然是召开市民听证会，尽快结束芯生活啊！”简大师说。

“对，对，秦海魂不给个明确的说法，我们就不走！”

“必须召开市民听证会，要不然我们一直站下去！”

老人们顿时变得异常激动。

“原来老人们并不是想让市政府采取强制措施，直接叫停芯生活试点项目，而是想召开一次市民听证会啊。”

华超然心中暗想，忽然有些纳闷：“召开市民听证会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弄不好大家敞开心扉的谈一谈，还能给芯生活打开新的局面呢，可是秦市长为什么就不同意呢？”

当然了，华超然也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秦市长其实是支持芯生活继续试点下去的。

“空港永远都是改革的排头兵，空港要从芯生活总结出最鲜活的经验，为全国“老年问题”攻坚战放一颗卫星，打一场翻身仗！”

他很快就又记起了，芯生活项目启动那天，秦海魂讲过的话。

“小华，你走吧，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丁茂说。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响，众人四周忽然升起了一道环形的透明屏障。

屏障越升越高，并且以近乎完美的弧度向内侧倾斜，

最终，在顶点处交汇到一点，形成了一个透明防护罩。

防护罩升起，风雪很快就被隔绝在了外面。

与此同时，一股暖气升腾了起来。

积雪开始消融，融化的雪水渗入地下，被城市集水系统点滴收集。

“为了你们这些老家伙，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违反了《北半球气候保护法》。”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忽然听到了秦海魂的声音。

“这就是2050年，如果愿意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改变气候。”

秦海魂也是一位老人，头发、眉毛已经全部白了的老人。

不过他的身材异常挺拔，像风中的白杨，又像屹立在天地间的铁塔。

“我们连气候都可以改变，怎么就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呢？”

秦海魂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华超然身边。

“老丁，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特别不同意。”秦海魂的目光落在了老人们身上。

“哪句？”丁茂问。

“你说芯生活跟这位年轻人没关系，其实是不正确的。”

秦海魂目光如炬，打量着老人们。

“芯生活的服务对象确实是老年人，但是却离不开年轻人，如果没有年轻人的参与，就像这位年轻人刚才说的那样，芯生活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顿了顿，秦海魂又说：“你们在等，我也在等，不过我等的却不是你们的让步，而是年轻人……”

“你让我们在风雪里挨冻，就是给年轻人看吗？！”简尚武质问。

“是，劝你们，你们又不走，要让我公然违反《气候保护法》，那得要看值不值。”

秦海魂似乎笑了笑，看不出有任何愧疚和不安。

明媚那张保养良好，看起来依旧很精致的面庞上，微微起了一阵波澜。

“秦海魂，市民听证会到底开不开？”她微眯着眼睛问。

“那得要看这位年轻人了。”秦海魂转向了华超然。

“我？”华超然感到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