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尊严

“你回来干什么？给我回城里去，白清欢，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我是你爸，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现在马上给我回去。”

古丽镇，白家班里。小白龙已经出了院，此时他坐在偌大的练功场内，面色如霜的看着低头站在面前的白清欢和乔清风。

在接到电话后，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的赶回了古丽镇。

短短一月的功夫，发生了太多的事。

白清欢和乔清风在这短暂的外出阶段，给白家班找到了新的机会和出路。同时，他们也发现，现在的白家班似乎也和一个月前的白家班有所不同了。

在没有台柱子乔清风的这段时间里，挑起大梁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清墨。这也是戏班所有成员一致认可的，清墨在他们这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平时对师弟师妹们都特别照顾，人缘很好，所以一直以来，大多数人都觉得师傅小白龙应该将传承人的位置传给他。

但毕竟乔清风的天赋和高超的技艺是大家都无法反驳的，所以很多人虽颇有微词，也仅仅是私下里讨论讨论。

“爸，你先别生气，这次我们出去，有好事。”白清欢极力想要讨老爸欢心，她神神秘秘的在老爸膝前蹲下：“老爸，你别看这次我们出去是在餐厅唱戏，但我发现很多餐厅食客都很喜欢川剧，特别是变脸，他们都觉得很神奇。”看着老爸的脸色依旧阴沉的吓人，白清欢抿了抿嘴，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给，这是我和清风赚的钱，差不多够还你欠的那些钱了。我们都知道那些钱你是用在了戏班上，所以我们身为戏班的人，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着，白清欢将银行卡往老爸手里塞。

小白龙看都没看小欢，拿着银行卡的手微微抖了抖，紧接着一甩，银行卡被丢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随即掉落。

“爸，你干嘛呀！”

白清欢怎么也没想到老爸会是这个反应，急了，赶紧起身去捡。

“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私自出去接活，你们不知道这在戏班是第一大忌吗？”小白龙脸色铁青，说话时看都不看白清欢，死死的盯着乔清风，似乎将所有的责任都怪罪在了乔清风的身上。

“可是我们也是为了......”

“住嘴，你不是白家班的人，不要在插嘴！”

白清欢还要解释，却被小白龙喝斥住了。

没错，现在涉及到的是白家班，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和白清欢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一想，白清欢只能委屈，愤怒的咬着下嘴唇，不说话了。

练功场里，早已经没有人再练功了，他们都自觉的站在师傅的身后，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劝说的。

对于乔清风出去接私活这件事，很多人都很难理解，也不能接受。

原本就对乔清风有着各种不满的众人这回终于在师傅的发怒中，找到了可以踩乔清风的机会了。

那个一向和乔清风不和的三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小白龙的身边，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其实也不能怪师傅生气，你看看你们做的事。不仅接私活，还在网上搞什么直播，还想当网红。我们是戏剧演员，怎么能当网红呢！”

显然这位对网红有一定的误解和歧视。

此时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三师兄的话让场内顿时死寂一片，每个人似乎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嗯，没错，你三师兄说的没错，还弄什么网络直播，简直是丢人现眼！”小白龙也想起了这事，顿时更是气急败坏的瞪着两人。

“清风，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对川剧的态度。戏班有戏班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吗？”

“师傅，我没忘，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跳出原来的圈子，试试别的发展方向。”

小白龙冷笑一声：“呵，刚出去一个月，现在就开始给我上课了？”

“不是的，师傅......”

乔清风还想解释，却被小白龙制止了。

“清风，我一直认为你是最听话的一个，没想到你太令我失望了。”

“爸，我们有事都还没说呢，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不讲理，听我们把话说完啊。”白清欢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不觉得他们两个做错了什么，而现在，这里却成了两个人的批斗场。

“如果你再插嘴，就从这里滚出去！”小白龙突然大发雷霆，一拍自己坐着的椅子扶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吼着。

从来没有见过小白龙发过如此大火的众弟子，各个吓得噤若寒蝉。白清欢也是被吓得，马上要脱口的话生生被憋在了喉咙处。

她蹙着眉，红唇紧抿，委屈的哭了。

这次她没有再争辩，没有再任性的顶撞，因为她看到了父亲眼中似乎有一丝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

或许在老爸眼里，一切传统的，关乎川剧的东西都要保持其原有的本色。

丝毫的改变，尤其是在不懂川剧，将变脸技艺当成魔术和消遣的人面前，他都更要保持一个川剧人的基本尊严。

尊严，没错，就是尊严！

白清欢默默低下了头，突然间，她似乎找到了老爸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蜗居在古丽镇的真正原因。

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过世的母亲，或许是想守着祖辈留下的根。但或许更多的是因为尊严吧，一个作为川剧人的基本尊严。

他无法容忍在自己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川剧被别人拿去当消遣，他知道在繁华的大都市中，人们习惯了灯红酒绿，习惯了快节奏，习惯了拿娱乐项目作为消遣。

可传统的川剧不行，它是需要用心去听，去看，去感受的。它是需要平心静气，慢慢去品味的。

也许只有在古丽镇，老爸可以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人们喜爱川剧是发自内心的。他们愿意将更多的娱乐时间拿出来，真真正正的去享受川剧带来的震撼和力量。

其实古丽镇里也有一些小的戏园的，他们唱着不同的曲艺风格，然而川剧仍然是他们的最爱。

思及此处，白清欢突然有些懊悔了。自己应该事先和老爸商量的，或许还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

可自己却欺骗了老爸，将清风一并带走。

不仅无视了老爸的对川剧的尊严，还将清风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清风，这件事大伙儿都看到了，戏班有戏班的规矩，所以我也不能因为你是我选定的传承人就破了规矩。”

“幸好那天他没成为传承人，要不可真就难办喽。”

聚集在一起的弟子中，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伙都屏住呼吸的时刻，还是可以听的清楚。

乔清风剑眉紧锁，眼睛始终盯着自己脚下巴掌大的一方天地，在听到有人已经开始出现不满的言论时，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眼皮缓缓的抬了起来：“师傅，我错了，我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