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花献佛

出了聚福楼之后，顾琢玉并没有立刻赶回顾家。

小叶氏送的药可都是大补之药，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可惜？

自从王三儿被杀之后，顾鸿风便指定让月奴来做顾琢玉的车夫了。

月奴是顾家的家生子奴才，自小也跟着父母学过一些拳脚，有她跟在顾琢玉身边，顾鸿风也放心一些。

顾琢玉上了车之后，吩咐月奴将马车赶到岱月巷去。

月奴执鞭的手一顿，疑惑道：“那是罪人之后所居的地方，小姐去那儿做什么？”

顾琢玉淡淡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沦落到那里去？”

月奴愣住了。

那里聚居的，全都是开国以来，犯下重罪之人的家眷。

这些人，虽然身上没有罪，但却也被牵连，不为世俗所容。

在月奴眼里，不过是一群可怜人罢了。

顾琢玉笑而不语：“赶车吧。”

月奴依言将车赶到了岱月巷，虽然京城脚下也有平民聚居的巷陌，但这岱月巷即便是和周围的巷子相比，也实在是太寒酸了。

也正因如此，顾琢玉拿着东西下车的时候，一下子就吸引了巷中人的注意。

她才走了两步，便被几个充满敌意的幼童拦住了：“你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月奴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被顾琢玉给拦住了，她微笑着弯下身子，和这些孩童对视：“请问，从前居于平明巷的杜太医家，在这里吗？”

“不关你事！”

“管那么多做什么！”

这些孩子显然对外来的人充满敌意，话里都带着刺儿。

顾琢玉无奈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纸包来：“我听说杜太医的父亲生了重病，特来送药。”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我们不稀罕！”

幼童们仍是咄咄逼人。

顾琢玉的脸色沉下去，她直起身子来：“你们在这儿逞口舌之快容易，可若没了这些药，杜老先生性命不保，你们拿什么还！人命关天的大事，怎能如此儿戏！”

幼童们都傻了眼，他们固然对外人有敌意，但谁也没想过背一个害死人的罪名。

顾琢玉冷声道：“我再问一次，杜家在哪儿！”

半晌，有个女孩儿讷讷开口：“巷子里，尽头那一家就是了……”

顾琢玉道了谢，随手从袖口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女孩手中，带着月奴到了杜家门前。

即便是在破败的岱月巷里，杜家的门第也是最破的一家，外墙的粉皮已经脱落殆尽，大门上的铜环生满了绿锈，门上的朱漆也腐蚀得不成样子。

月奴抬手想要叫门，谁知才敲了一下，大门竟轰然倒地，激起一地扬尘。

顾琢玉：“……”

听到了声响，杜家人从屋子里出来看情况：“你是什么人，为何到这儿来！”

顾琢玉抿了抿唇：“我……我是杜太医的故人，听说杜老先生病了，特来送药。”

“故人？我们家还会有这样出身的故人吗？”

说话的是一身粗布衣裳的妇人，她上下打量了顾琢玉一眼，嘴角几分讥诮，正要开口，杜闵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不是顾大小姐吗，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杜太医，许久不见。”顾琢玉绕开大门走进院子里，朝杜闵矮身施了一礼，“听说老先生病了，琢玉特来探望。”

杜闵一身短褐，上头补丁叠着补丁，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现在脸上满是风霜：“唉，大小姐还是叫我杜闵吧，我哪里当得起一句太医呢？真没想到，居然还能跟您再见面……”

“别说这个了，老先生的病如何了呢？”

“别提了，父亲的病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到如今已经油尽灯枯了，除非有极品的好药，可是我们如今又哪里负担得起。”

提到此处，杜闵眉心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顾琢玉微微一笑，提了提手中的纸包：“当年，是您妙手回春，将重病的琢玉从鬼门关救回来，那时琢玉就承诺过，此恩日后定当偿还……”

杜闵一愣，看着顾琢玉手中的纸包，眼里涌动起希望来：“莫非……”

“我没有见过老先生，不知病情如何，但我想，人参、鹿茸、紫河车一类的重药，如今应是对症。”

顾琢玉将纸包交给杜闵，笑了笑：“老先生是有造化之人，又有您尽心照顾，相信一定能像琢玉一样，逢凶化吉。”

杜闵眼角涌起晶莹来，哽咽道：“多谢、多谢大小姐！”

顾琢玉笑了笑，眼角瞥见一旁的妇人仍有几分不信任，便将后话全都咽了下去：“过些日子，我再来探望。”

收拢人心，不能急于一时。

急功近利，反而显得居心叵测。

等顾琢玉离开之后，妇人立刻开口：“老爷，这顾大小姐无事献殷勤，只怕是非奸即盗啊！”

“管她是什么原因，难道还能有父亲的命重要？再说，杜闵如今贱命一条，她就算是非奸即盗，又能从我身上捞到什么！”

杜闵苦笑一声，回房将纸包打开细细检查一遍，果然都是上等的大补之药，佐以其他为臣的药，的确能够力挽狂澜。

虽然，不知道顾琢玉为何施恩，但，身为人子，他没有别的选择！

大不了，将来以命相赔！

……

月奴沉默地护送顾琢玉上了马车，一直到回房，看着顾琢玉三言两语打发了巧奴，这才开口：“奴婢还是不明白，小姐为何将价值千金的药物送给了那些罪人。”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罪人？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沦落到岱月巷？月奴，这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顾琢玉微笑。

月奴冥思苦想：“岱月巷里的罪人，都是陛下亲自下旨处置过的罪臣之后……”

“那就是了，无能之辈，能够入得陛下的眼吗？”

顾琢玉笑了笑，自书阁中的紫檀书架上取下一本《南华经》：“窃国，非诸侯不能为；窃钩，梁上鼠辈可也。无经天纬地之才，如何能犯惊天动地的王法！”

月奴大惊：“小姐的意思，竟是对这些罪人颇为器重？”

“罪人之后，怎么就是罪人了？若他们有罪，王法能容他们平安无事吗？”

顾琢玉翻过一页书：“前人犯下的罪，早已拿自己的前程性命偿还了，现在困住他们的，不是王法，是污名！”

前世，她因自己的外貌而深深自卑，一辈子困于裴令堂设下的陷阱之中，今生，即便保住了容貌，她仍要与前世的自己，做一个彻底的决裂！

世人侧目又如何？她偏要用惊世骇俗之人，行惊天地泣鬼神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