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相见

桌上放置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玉箸瓷盘碰撞出悦耳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大厅气氛压抑，围坐在一起的其他人都只吃了几筷子便不再进食，除了慕言溪，她似是未察觉到其他人或打量或不怀好意的眼神，吃得极香。

见到她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慕铮平自从来到这里就绷紧的脸色缓和不少。他柔声道，

“溪儿，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开玩笑，自己上一世嫁进安国公府后一直被下人克扣月银，到后来连食物也给克扣了，天天吃清粥小菜白馒头。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在吃这方面让步。

慕言诗心中嫉恨又多了一分，她暗自捏紧帕子，缓了缓情绪，娇娇柔柔开口道：

“三妹莫急，即便祖母这里的吃食的确好吃，但府里也没在这方面怠慢了你，不是？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府里为你做的吃食，姐姐便命人为你去醉春楼为你订食，听闻那里的食物是全京城最好吃的，三妹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这是暗讽慕言溪不是个安分的，作为庶女竟还敢在府里挑三拣四，顺便奉承一下老太太呢。

慕言溪心下冷笑，面上却一派天真，

“姐姐莫要哄我了，前段时间二哥带我去醉春楼吃过一次，根本就没有府里的张妈妈做的好吃。难不成，姐姐你吃过醉春楼，发现确实是京城第一好吃，比府上的还要好吃？”

“妹妹说笑了，姐姐也只是听说罢了......”慕言诗被噎了一下，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话来赌回去。同时她心里渐生疑惑，慕言溪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至少以前的她是绝对没有这个胆子明目张胆反驳自己的。

同时觉得蹊跷的还有郭氏。以前溪丫头的存在感是最低的，也不争不抢，这是突然想通了么？她在心里默叹一声，果然逆境使人成长，溪丫头虽得老爷喜爱，但她的身份毕竟还是庶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就在这时，冯老夫人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方干净帕子，拭了拭嘴角，淡淡开口，

“莫要胡闹了。溪儿，你已及笄，即将嫁去安国公府，基本的道理也该懂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当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母亲！”慕铮平气急，将手中握着的玉箸一下子拍在桌上。

冯老夫人眼皮微抬，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你这是要上手打我这把老骨头了？”

慕铮平拳头握紧了松，松开了握，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冷静，平静开口，

“母亲说笑了，儿子不敢。”

这里有小辈又有长嫂，他本是不打算在这里说事。而母亲的步步紧逼实在让他不得不将事情赤裸裸摊开。这样也好，有些事情提前让女儿们知道，她们以后才不会真的什么都不懂。最少，最基本的利害关系她们必须知道。

见到慕铮平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慕言溪便知她今日下午在书房和他说的话起到作用了。上一世的自己，在得知自己即将嫁给季崇高的时候绝望至极，而自己优柔寡断的自己却无法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于是她选择了逃避，一直闭门不出直到娶亲那天......

也正因为自己掩耳盗铃的态度，爹爹虽也不愿自己嫁过去，但也仅仅是因为对女儿的不舍，再加上季崇宇许诺的条件，爹爹虽不情愿，也并未像现在这般尽心尽力。

许是人到中年，精力不济，亦或是父亲错估了圣上态度，从那以后，东平伯府依旧一直在走下坡路，知道自己死之前，偌大一个东平府，终是被安国公府吞噬掏空。

而自己那天在书房，也仅仅是稍微提点一两句，精明了大半辈子的父亲以此切入，想到了很多深层次的东西，最后发现这门亲事短期来看的确是为他们带来转机，但长远来看，却是一个陷阱。

一切事情只要跟利益挂钩之后，事情的性质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复杂，永远要为自己留上一条退路。

这，便是上辈子慕言溪用血换来的教训。

“母亲，我明白你一心为这个家操心的心情。但是您有没有想过，这次联姻会让圣上作何想法？如今我在朝廷上已是举步维艰，如果您还顾念着我是您儿子的份上，就请支持我去退亲。”

“简直一派胡言！我还不至于老糊涂到葬送东平伯府！与安国公府的联姻就是最好的选择！退亲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此事不容再议。”冯老夫人几乎气得浑身发抖，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示意身旁的嬷嬷搀扶着她离开。

慕铮平面色铁青，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郭氏见当家的都走了，担忧地看了慕言溪一眼，最后还是借口身体不适告辞。

于是大厅里只剩下慕言溪与慕言诗二人。

慕言诗终于忍不住内心汹涌翻腾的愤懑嫉恨，不再掩饰自己对慕言溪的恶意，

“三妹真是好手段，能将父亲哄到与祖母差点反目。府上谁不知父亲一向孝顺，对祖母几乎言听计从，三妹如今可是深得当初二姨娘的真传啊。”

慕言溪知道她是在用言语激怒自己，后面更是有层出不穷的手段等着自己。哼，这种小技俩用来对付以前的自己的确有效，可惜的是自己已经比慕言诗多活了大半辈子，不由自主身处后宅那么久，就算自己再蠢笨，在那些女人的耳濡目染之下，总归比这个小丫头片子多几分功力。

于是慕言溪也不再装作天真无知的样子，神色淡然，似是并不把慕言诗放在眼里的样子，

“大姐说笑了，言溪自知自己不讨大姐欢喜，但大姐也不必这样急着为我泼脏水。大姐有时间关心我，想必自己的事应是都一切妥当了，如此来看......”慕言溪看着脸色一点一点变难看的慕言诗，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但冰冷的眼神深深锁住慕言诗，让她产生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大姐的心胸应当是十分宽阔才是，既然能放过几个调皮捣蛋的小朋友，又为何不能放过我呢？”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落水一事，真的有人暗中捣鬼？

只见慕言诗怔楞几息，倏而站起身，眼刀子狠狠刮过慕言溪，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你最好保证你说的是真的，要知道，说错话的后果，你可承受不起！”

语毕，便匆匆离去，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夜深深，平静而安详。一切翻腾的暗涌，都掩藏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等待着一个恰好的时机，便会撕破一切的安详，带来不可估量的湮灭消亡。

正在举着一本书认真观看的慕言溪突然蹙眉，抬头透过窗户望向繁星满天的夜幕，喃喃自语，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随即回过神，算了，如果自己忘记了，那肯定是不甚重要的事情。于是便不再去深思。